“啊——”地低低叫一聲,綠舒慌地推開抵在她身上的傅韶璋,原本醞釀出的“風情萬種”立刻化為烏有,想著傅韶璋是這樣急色的人,哆嗦著嘴唇,一轉身,連傘都不要了,就衝進傾盆的大雨中。
傅韶璋認出是如斯的丫頭,心想這丫頭是來送信的嗎?不,看她身上單薄的衣裙,像是來給他投懷送抱的,莫非,如斯打發了丫頭來試探他?心裏起起伏伏的,忽然生出一股怨氣來,氣咻咻地就回床上睡了。
沈家二房院子裏,門上人瞧綠舒出去了又回來,不耐煩地咕噥一句:“三更半夜的,聒噪人做什麼?”
綠舒不敢回話,病還沒好全,又淋了雨,渾渾噩噩的,就去抱廈邊的尾房裏睡著,一大早又發起燒來。
如斯早晨來看了一回,見綠舒像是心灰意冷模樣,就打發綠痕專門伺候她,瞧胡氏一直跟著她,又哄著胡氏去小廚房裏監視綠沁、紅滿兩個熬製萬金油,沒人管轄著,便坐在房裏一麵做針線,一麵想著趁著傅韶璋在,宮裏人才多,她一定要做出給自己安身立命的東西,這才不枉自己跟他好一場。
想起傅韶璋來,就停下手上針線,撐著了一把油紙傘出了門向飛簷小樓去看,望見小樓的窗子緊閉著,一時反倒納悶。到了午時,聽說行宮那賞賜下宴席來,又瞧傅韶璋的小太監送了一雙地點綴著木大珍珠的繡花鞋,因新近總是下雨,這繡花鞋底子就用了一塊小牛皮裹著,因鞋子也是枯葉色的,那牛皮裹邊就不顯得十分難看。
“人人都有嗎?”
小李子瞅見甄氏的丫頭來領如斯,識趣地說:“就隻姑娘有鞋子,人家都是上等的衣料呢——原來針線上的人,瞧殿下連著兩日要鞋子,生怕殿下還要,就索性昨兒個就趕做了一雙,不獨這一雙,其他裁件好的各色鞋麵,還有許多呢。殿下聽說了,埋怨針線上的多事,又想那鞋子不同於其他的物件,既然裁剪好了,就隻能給姑娘一個人做鞋子了。所以,姑娘得了鞋子,沒得衣裳,可別怪我們殿下。”
如意聽了,含笑說:“這麼著,我們姑娘反倒是受委屈了,送給二姑娘、三姑娘的綢緞,要裁剪多少雙鞋子不能?”
“別說了,我們收禮的,隻有感激的份,哪裏挑剔的理?”如斯等小李子出去,就將這新鞋換上,隨著如意向沈老夫人院子去。
如意撐著傘,替如斯打抱不平,“家裏議論著,說是四殿下恨屋及烏,不喜歡沈貴妃,所以在送禮時苛刻了姑娘。”
“……你跟母親說一聲,怕遇上人尷尬,我這些日子,就要麼留在小廚房,要麼去園子裏摘花朵——那萬金油已經給了三姐姐,我再瞧瞧,還能不能折騰出個其他的來,興許弄出了玫瑰露,也能請你嚐一下。”
“玫瑰露?這是什麼勞什子?”如意問了一聲,瞅見傅韶璋帶著沈著、沈幕走來,忙住了嘴。
傅韶璋疑心如斯叫綠舒去試探她,哼了一聲,冷著臉就過去了。
沈著、沈幕安撫地看了如斯一眼,緊跟著傅韶璋走,到了沈老夫人房門外,就聞見一股熱人垂涎三尺的菜肴香氣。
尹太監果然照著昨兒個的話說了,見眾人叫傅韶璋上座,就將傅韶璋按在桌子尾上,“老夫人們都坐下吧,這是皇上的吩咐,大家夥照著依了就是。吃過了飯,咱家還要領著殿下微服私訪,去看看人間疾苦呢。”
“我們兄弟給殿下帶路吧。”沈著忙說,瞧著傅韶璋被天元帝打壓得不像早先那樣活潑,悲憫地看他一眼。
“這可不成,”尹太監瞥了一眼安之若素的如斯,心想這小姑娘道行真高,竟然一點破綻也不露地就斜簽著身子坐在了傅韶璋對麵,“皇上吩咐了,誰都不許去幫他。”
傅韶璋心裏存著怒氣,等沈家眾人都坐下了,看尹太監、小李子給眾人安箸,就將腳伸出去,碰到如斯的腳,見她果然將腿伸了過來,於是夾住她的兩條腿用力地拿著膝蓋擠壓。
如斯輕輕地皺了一下眉,心裏知道傅韶璋在生她的氣,稍稍一想,就想到了綠舒頭上,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四姑娘,不得無禮。”沈老夫人戰戰兢兢地望過來。
鳳氏瞥見傅韶璋坐在如是身邊,如是束手束腳的,原發斷定傅韶璋是衝著如是來的,忙站起身來,笑著說:“既然已經不分尊卑了,就也別管什麼長幼了。四姑娘來我這坐著,我坐在那,也方便安席。”
一句話落下,甄氏也忙起身,就將如斯、如是兩個換到飯桌前頭坐著。
傅韶璋不甘心地送開腿,見昨兒個算計得好端端的,被鳳氏、甄氏一句話就破了,越發地悶悶不樂,“玫瑰露呢?剛才聽見一個土包子提起過,如今拿來,給她開開眼界。”雖氣惱如斯打發了綠舒去試探他,但看特意打發人弄來的蒲公英又離著她遠遠的,心裏又怏怏不樂。
“在這呢。”尹太監捧出一個細長玻璃瓶,將瓶子裏紅豔豔的玫瑰汁子拿給眾人看。
“我瞧瞧。”沈瑩搶著去拿。
沈著忙按住他,“這個是吃的東西?”
“可不就是吃的,少爺們稍安勿躁,等著咱家兌了玫瑰露給大家嚐嚐鮮。”尹太監堆著笑,甄氏、鳳氏不敢叫尹太監伺候,忙起身叫了周姨娘來,依著尹太監吩咐的法子,兌了玫瑰露來,一一送到眾人跟前,先等傅韶璋抿了一口,才敢去嚐。
“宮裏人會做這個?”如斯端著碗,望著碗裏的玫瑰汁子,心想這越發地便宜了。
“宮裏人會不會做,跟你有什麼相幹?”傅韶璋吐出一句,見沈瑩吃了一碗,沒嚐出味道,就把自己那一碗賞了他。
如斯抿著嘴不言語。
如初瞥了一眼如是,笑道:“瞧著我們二姐姐倒是喜歡這甜甜的玫瑰露。”
“……宮裏人倒是會做,隔一日,叫了那人來教你們怎麼做,你們家那麼大個園子,料想裏頭也有玫瑰花,就自己做了嚐鮮吧。”傅韶璋夾了一塊胭脂鵝脯,見眾人因他在,坐都不敢坐踏實;又想他本是要在桌子底下親近她,才要請沈家人吃宴席,如今親近不得,還留在這邊做什麼?於是幹脆握著筷子,叫了沈著、沈幕,“走,去彙賢雅敘吃,吃過了,你們回家,我微服私訪去。”
“好嘞。”沈著、沈幕瞧人人都不自在,巴不得將傅韶璋領出去,答應了一聲,見沈瑩鬧著也要去,就帶了沈瑩走。
沈老夫人長出一口氣,瞧尹太監等都跟著走,好奇地拿了還留在桌子上的玫瑰露看,瞅了一眼如斯,“瞧著如斯是不知哪一會子又把四殿下也得罪了。如斯,你……”
“祖母,我去咱們家花園裏瞧瞧花園裏還有什麼花朵,既然有玫瑰露,茉莉露想來也是有的。”如斯識趣地說。
甄氏夾了一塊鵝脂鵝脯送到如斯碗裏,“聽說你的丫頭又病了?不如,叫如意跟著你,哪有一個人四處逛園子的……要不是這會子顧不著你,我才不叫你一個大姑娘成日去逛園子呢。”
“……也好。”如斯答應著,瞥了一眼跟她隔著幾個人的一盤子蒲公英,便低頭去吃胭脂鵝脯,吃過了飯,回了抱廈裏瞧見綠痕也被綠舒過了病氣不住地打噴嚏,請胡氏給她們請大夫,抓了一把錢,見如意又來接她,就提著籃子撐著傘隨著如意向園子去,走過了一帶柳樹,就塞給如意一把錢。
“小姐這是……”如意意外得了一筆錢,高興得了不得,連撐著的傘都歪了。
“你去那芭蕉塢裏等著我,等我回頭來找你。”如斯自己個另外撐了一把傘,提著籃子自己向前走。
“姑娘這是……”如意忙追上去。
“你多問,就把錢還給我。”
如意想著這是自家的園子,唯一的外人都出去了,下午也不回來,還怕如斯撞上什麼人不成?握著錢,笑道:“姑娘小心一些,這園子大,別迷了路;萬一遇上蛇,就叫一聲。”
“放心,我不走遠。”如斯說著,依舊撐著傘向前走,路上遇見雨中開得嬌豔的大片美人蕉,便摘了美人蕉花朵放在籃子裏,摘了滿滿一籃子,才走到木香花棚子下,矮身鑽了進去,百無聊賴地向外看。
忽然瞧見一片的木香花往下落,就知道傅韶璋來了。
“你再弄這棚子,仔細漏雨了,連這地方也沒了。”
“要這地方做什麼?你的丫頭倒是大膽,三更半夜的就敢向我那跑。”傅韶璋鑽了進來,望見如斯拔了美人蕉的花心後,就將那長長的花心放在嘴裏,蹙眉道:“有味道嗎?”
“是甜的,這味道,可比蜂蜜、蔗糖要好。”如斯揀出一朵黃黃的美人蕉,拔了美人香舌一樣的花心送到傅韶璋嘴裏,“綠舒是自己去的,這可怪不到我頭上。”
傅韶璋含住那花心,舌尖一卷,果然嚐到一股帶著花香的甜蜜,“你當真會暴殄天物,為吃到這一點蜜,就摘了整朵花。”走到如斯身後坐著,將她的頭發撥到一邊,搓了搓手揭開她衣裳去看她肩膀上的印記,瞧見雖紅腫,卻不嚴重,笑道:“真是萬幸,我昨兒個夢見因為我一時胡鬧,你整個後背都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