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聽她這樣說,一時也沒了收拾花朵的心情,將花朵就丟在籃子裏,摸了下額頭,見白日裏還好端端的,如今就發起燒來,等紅滿、綠痕進來,聽她們兩個呼吸時帶出嗤嗤的動靜,料到她們是探望綠舒時,一準被過了病,於是也不叫她們伺候著,自己洗漱了,就向床上躺著。
也不知道是因為淋了雨的緣故,還是後背上傷口的緣故,半夜裏就發起燒來。偏不肯叫人發現,就自己擰了帕子蒙在額頭上,又怕弄到傷口,幹脆不睡了,隻坐在床上,支撐了一夜,早晨起來時,見眼睛也凹了、嘴唇也幹了,額頭上還是燙得厲害。
“我的姑娘,你這是怎麼了?”胡氏卷了袖子進來時,瞧見如斯這模樣嚇了一跳,一邊扶著如斯去床上躺著,一邊說:“窮人發財,如同受罪。瞧這一大家子折騰的,還不如幹脆受窮呢。”
如斯聽這話裏的意思,是誰都沒睡好?於是將一罐子萬金油遞給胡氏,哄著她說:“奶奶替我抹在手腕子上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別驚動母親了,免得她說自作自受,沒事就向園子裏亂跑。”
因萬金油是如斯弄出來的,胡氏倒是相信這萬金油的效用,待如斯趴在床上後,就先拿了萬金油抹在她腕子脈搏上,隨後找了牛角梳用力地梳。
漸漸地,瞧著如斯臉上像是好受一些了,如意就走來,笑看著胡氏:“老奶奶,又是鳳家又是甄家,滿泰安是親戚不是親戚的,都趕著來送禮磕頭。老夫人說你是見過世麵的,不比那些眼皮子淺的,叫你去幫著哪家的禮該收,哪的禮該回。”
胡氏隻當如斯是被綠舒幾個過了病氣,嘴裏罵綠舒是個病秧子,就叫如意看著如斯,叮囑說:“紅滿、綠痕幾個過來,趁早打發她們歇著去。”
“是。”如意忙答應了,送走了胡氏,恰望見紅滿給綠舒送藥,想著一樣都是傷風感冒,就要紅滿給如斯也弄了一碗來,喂給如斯喝了。
“四殿下說的做玫瑰露的人……”
“已經來了,一早就叫大夫人領著人接了去——據說,大夫人已經借著三小姐,跟黎家商議妥當價錢了。”如意撇了撇嘴,“這可真是青天白日裏就有肥豬拱門呢,平白無故的,就叫大夫人、三小姐賺了一筆。”
如斯一聽,心裏生氣,越發覺得昏昏沉沉,瞧如意要給她背上刮痧,忙攔住她,隻叫她一邊做針線去,她自己個在這趴著,忽然聽見前麵一陣聒噪,似乎是千軍萬馬殺起來了一樣。
如意撇嘴笑道:“這快到秋日了,膘肥馬壯的,正好廝殺起來。”
如斯聽她話裏的意思,似乎是知道緣故的,就含笑看她,如意輕聲說:“還不是三老爺的親事鬧的,原先人家個個嫌棄咱們家窮酸,害得三老爺二十歲了還沒娶妻。如今三老爺無緣無故地襲了京城沈家一個在禮部的官,說是什麼候缺題升。這一下子還得人?人人都當咱們三老爺也是京官了,鳳家瞧著已經娶了咱們大小姐做兒媳,不能再將自家姑娘嫁了三老爺,就要他家的親家冷家的姑娘跟三老爺親上加親;甄家原本瞧上了咱們姑娘,冷不丁地忽然改了主意,也要他們家的姑娘跟三老爺親上加親;另外還有旁的人,一大堆呢,許下了一堆的嫁妝要把姑娘許配給三老爺呢。”
“果然窮人發財,如同受罪這話很有道理。”如斯抿了下嘴角,隻覺外麵的聒噪還不夠,就不必叫如意在她跟前聒噪了,於是又叫如意去做針線去,中午隻喝了一碗米粥,瞧著不獨甄氏,胡氏也顧不著她,反倒覺得輕快。兩日就這麼囫圇著過去了。
次日一早,就聽見院子裏又廝殺起來,模模糊糊地聽見恩情兩個字,如斯琢磨著沈家往日裏一準不但受了甄家接濟,也受了鳳家接濟,果不其然,到了傍晚的時候,如意就來說:“小姐你沒瞧見,鳳家、甄家當著咱們家人的麵算起賬來,竟然是單鞭對雙鐧,半斤對八兩,說得咱們家合該把全家賠他們一樣。到最後,老夫人做主,要大少爺跟鳳家的小姐定親、二少爺跟甄家的小姐定親。至於三老爺,等著進京了,去京城裏頭娶去。”
“總算平息了一場紛爭。”如斯說著,瞧如意嘴角噙著冷笑,又猜還有亂子呢,果然強如意說:“各家都要請戲,家家都不肯得罪,也不知道誰家的請來的大戲,要先在家裏頭唱起來。”
如斯聽著,又把那“窮人發財,如同受罪”的話絮叨了一回,隻隔了兩日後,聽見嘩嘩的雨聲裏,一出《遊園驚夢》唱了起來,趴在枕頭上正聽得有趣,忽然那戲停下了,又改成了《西廂記》,大覺沒有趣味,咳嗽了兩聲依舊躺下了,忽然聽見唱到長亭送別一段,忙坐起身來,心裏狐疑著聖駕這麼快就要走了?不是說沈家跟著聖駕一起走嗎?疑神疑鬼的,原本不肯拿著這麵目出去見人,如今想著既然是送別,總該去見一見,於是穿了衣裳,撐著傘扶著如意就出了門,料想她應當是滿臉病容的,於是幹脆連鏡子也不照,就那麼出門。
走在巷子裏,瞧見家裏的下人神態裏也有兩分倨傲,躲著沈家人去飛簷小樓上轉了一轉,沒尋到傅韶璋,偏瞧見樓上窗棱下,又擺了兩塊鵝卵石,心裏一凜,料想這兩天傅韶璋也不在小樓裏住,傅韶琰又來了,幹脆地叫如意領著她去園子。
如意上會子得了沉甸甸的一塊碎銀子,早猜著如斯是要見什麼人,想著今次送她去,必定還能再得了賞錢,於是就攙扶著她去。
“你去芭蕉塢裏等著。”如斯叮囑說。
如意答應著去了,如斯就向木香棚走,走到棚子邊,隻瞧著大抵是她幾天沒露麵,惹惱了傅韶璋,於是這木香棚就被砍得坍塌下來;隻得順著路又向東邊去,鑽過菟絲草,進了那栽種了一棵棗子樹的小院裏,虛弱地扶了一把那棗子樹,就瞧見樹上傷痕累累,被刀劍砍得露出黃白的芯子。忽然想他性子那麼不好,見了她這病歪歪的鬼模樣,少不得又要冷嘲熱諷,於是撐著傘就又向牆洞去。
誰知傅韶璋早在屋子裏瞧見她了,先欣喜地想果然叫人去唱長亭送別,她就過來了;隨後又想她來了又走,是個什麼意思?於是重重地咳嗽一聲。
如斯聽見了,便撐著傘轉過身來,低著頭向屋子裏去,撩起簾子進去後,就說:“你性子這樣不沉穩,那木香花、棗子樹招你惹你了?你就拿著他們泄憤?真有本事的偉丈夫凡事心裏都有主張,輕易不會動怒。”
“你自然稀罕那凡事心裏都有主張的,輕易不動怒的偉丈夫。”傅韶璋翻著眼前的文章,有意不抬頭看她,隻是心裏納悶她那清脆的嗓子怎麼啞了?瞧她也翻他麵前的文章,就忽然壓住她的手,握著她的手正要摩挲親近一番,瞧見那腕子裏一片紅痧,掌心又似乎在發燙,忙抬頭看她,瞧她憔悴得很,眼神如螢火蟲一樣微弱,立時站起身來拉著她向床上去,“難怪你幾天不露麵,原來是病了。可憐你病著,聽見那長亭送別,還過來找我。”扶著她趴在床上,又試探她的額頭。
如斯隻覺自己滿臉病態,萎靡不堪,十分難看,卻不知傅韶璋眼裏她這病病弱弱的,活像是病西施一樣,煞是惹人憐愛。
“吃過藥了嗎?也不曾聽人說你病了。”傅韶璋疑心是他在她背上弄的印子留下來的病根,先去瞧那龍頭印子,望見原本該結痂的傷處還紅腫著,不由地著急起來。
如斯料到那傷口十分難看,就將衣裳扯上來,見傅韶璋坐在地上趴在床上看她,就將臉扭了過去,“你這急躁的毛病改一改吧。”說完,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又推傅韶璋,“你離著我遠一些,別也跟著病了。”
傅韶璋想著她這病多半因為他又要增加兩分,於是越發不肯走,賴在床邊找話說,“我依著你的話抽絲剝繭地去查,你知道我查到誰頭上了嗎?”
“你……大哥。”如斯本要說傅韶琰,畢竟黎家可是傅韶琰的人,那行宮又是黎家修建了一大半;話到了嘴邊,大抵是因為傅韶璋太忌憚傅韶琰,就也把傅韶琰當做一個多智近妖的人物,於是不以為傅韶琰會給自己留下把柄,就想到了遠在京城的大皇子身上。
“你怎麼猜到的?一查,竟查到大哥頭上。”傅韶璋低著頭,感覺到如斯身上的熱氣,忙去擰了個濕帕子給她,“原來,大哥怕父皇在泰安太過親近我、二哥、三哥,竟安插了眼線過來。原本這事他做得天衣無縫,偏我聽了你的去查為修建行宮,都有人打著父皇的幌子做出多少勞民傷財的事,一查就查到了一樁為采買小戲子強搶民女的事。再一查,采買了二十四個小戲子,卻隻在行宮放了十二個,剩下的十二個送進了泰安城外縣裏的一所大宅,那大宅的主人神神秘秘的,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打發了人蹲了兩夜,才瞧見來的人,竟然是大哥的一位大舅子。你想,聖駕來泰安,他不隨著聖駕大大方方的來,偏要鬼鬼祟祟地跟,可不是來替大哥盯梢的嗎?”見如斯不言語,便捂著她的額頭歪著身子去看她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