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貴女如斯(3 / 3)

車轅上,尹太監跟小李子擠在一處坐著,擦著臉上的雨水,似乎聽見馬車裏的啜泣聲,就悄聲問小李子,“好端端的,蜜裏調油一樣恨不得一天到晚膩在一處的,怎麼說一刀兩斷,就一刀兩斷了呢?”

“咱們殿下叫人家給始亂終棄了,”小李子捂著嘴,隻當聽不見馬車裏的動靜,“殿下又給人家唱曲子又給人家端茶遞水的,我瞧著人家隻是無聊,拿著咱們殿下當小把戲玩呢。”

傅韶璋忙撩起窗簾子,隻瞧見外麵雨霧迷蒙,周遭的屋舍被洗滌得隻剩下清灰色,腦海裏總是飄蕩著小李子的那句話,兀自冷笑一聲,想著小李子這太監懂得什麼?小李子嘴太壞,合該下拔舌地獄,她一準是怕了宮廷的傾軋,才要跟他一刀兩斷。不然哪一天東窗事發了,皇後、傅韶琰哪一個肯放過他們?胡思亂想著,就抱了文章跳下馬車,順著宮中幽深的走廊慢慢地向天元帝宮裏去,恰走到一處假山石堆砌的黑黝黝山洞裏,迎著麵皇後宮裏的九兒穿著一身丁香色的衣裙婷婷嫋嫋、嫵媚多姿地走來。

九兒望見傅韶璋,麵上紅了一下,也不退出這山洞,就站在狹窄的山洞裏對傅韶璋福身一拜。

九兒比傅韶璋大了足足六歲,傅韶璋早兩年就知道皇後要留著九兒來教導他人事——偏不巧得很,第一個叫他知道女人滋味的,卻不是她。

“殿下?”九兒抬起頭,納悶地瞧著對麵的傅韶璋,雖外麵天暗著,也能覺察到傅韶璋身上的黯然。心知這正是一展“雄才”哄他高興的時候,於是眉開眼笑地走到傅韶璋麵前,羞澀地笑道:“殿下你猜,昨兒個皇後娘娘說什麼了?”

傅韶璋看她笑得煞是明媚,臉上卻依舊冷著,想到他跟如斯鬧得不可開交後,她一笑他就也笑了,越發覺得不可思議。

九兒臉上的明媚不減,湊到傅韶璋跟前,咬著嘴唇輕笑說:“娘娘昨兒個說,等回了京,就勸今上把殿下的事定下來呢。”

傅韶璋蹙了蹙眉,對九兒說:“你抱我一下。”

“殿下,仔細叫人瞧見了了。”九兒嬌嗔了一句,作勢要向山洞外跑,誰料傅韶璋竟沒像她想的那樣不可待地抱住她,隻得又退了回來,貼著牆閉著眼睛站著不動,等了半天,不見傅韶璋抱她,疑惑地去看,隻瞧見大雨傾盆將這山洞這邊堵成了水簾洞一樣,傅韶璋就貼著起伏不定的石頭邊站著。

難道她就比不得那冷冰冰的石頭?九兒想著自己總歸是傅韶璋的人,於是走過去貼著傅韶璋站著,聽他似乎在哭,嚇了一跳,忙抱住傅韶璋,柔聲問他:“殿下是怎麼了?”

傅韶璋伸手推開九兒,沒想到一下子推到一團綿軟上,尷尬地收了手,心想她那樣瘦,不知道吃多少東西才能長出這樣的綿軟來……“你咬我一口。”

九兒嚇了一跳,忙跪下地上連連地磕頭,“殿下叫九兒做什麼都不行,九兒萬萬不敢傷了殿下。”

“那你親我一下。”

九兒心裏一喜,咬著嘴唇想著皇後也就這兩日要把她送到傅韶璋房裏了,站起身來,咬著嘴唇,慢慢地湊了過去。

傅韶璋忽然改了主意,伸手捂在九兒嘴上,攔住九兒後,向手掌上聞了一下,聞見胭脂味裏夾著一點口水味,嫌棄就向衣裳上擦。

九兒一下子漲紅了臉,忙低了頭哈出一口氣在手掌上,沒聞見什麼味道,反倒疑惑傅韶璋聞見了什麼。

傅韶璋瞧見九兒的動作,又想若是她在,必要嘲笑他無故將氣撒在不相幹的人身上,背著手瞧九兒窘迫的模樣,就說道:“難為你了,去我那取五十兩銀子吧。”

“……殿下,萬一皇後問起來……”九兒紅著臉,瞧這四下無人的,傅韶璋也不動她一下,心道莫非熬到她出宮的年紀,這位殿下才肯開竅?

“我不說、你不說,母後怎麼會知道?”

九兒笑了,“殿下,娘娘怎麼會不知道?這個月的銀子,殿下早用幹淨了,鬧了一二千兩的虧空,娘娘瞧著也有限,才沒叫小李子過去交代銀子使在什麼地方,還是奴婢又給小李子送了兩千兩銀票。”

“我怎麼不知道?”

九兒笑道:“也不是第一回了,每個月娘娘都要替殿下填補虧空呢。”話說完了,瞧傅韶璋呆呆地愣住,叫了一聲殿下,唯恐惹出禍來,忙抓住傘跑出這山洞。

傅韶璋站在山洞裏又哭又笑起來,虧得他還想自己富甲天下,卻原來,他竟是一無所有;上連累得皇後為他填補虧空,下連累得如斯跟著遭罪。

正又哭又笑,忽然聽外頭天元帝問:“夏天都快過去了,哪裏來的叫貓子?”

那春天裏發春的貓兒四處哇哇亂叫,所以叫叫貓子,傅韶璋一聽這話,就猜著天元帝一準是看見九兒出去了,所以疑心他跟九兒……忙擦了眼淚,因雨水停了下來,就提著傘向外走,走了十幾步到了雕梁畫棟的廊下,遠遠地望見傅韶琰風流蘊藉地走了,心想他又沒個闊綽的母後補貼,怎麼就有法子跟他一樣大手大腳地花錢?可見他是自己賺來的。可見,自己連娶字都不敢當著她的麵提一下,隻敢含含糊糊地說帶她走;他卻敢上門求親去,他是當真比不得他了,當真不配在現在就談婚論嫁;若再過幾年遇上她,必不會叫她委屈……

“這哭哭笑笑的,像是什麼樣子?”天元帝瞅著傅韶璋一臉淚痕地走出山洞,卻望著傅韶琰的背影咧嘴,猜不著他的心思,便拿著手向他頭上一拍,一拍之後,發現他發髻裏另有蹊蹺,原來是編了一層細細的辮子將頭上的“癩痢”遮住了,瞥了一眼尹太監,蹙眉想著這可真是出乎他的衣料,他還以為沈四會要死要活地哄著傅韶璋帶她進宮呢;他還以為傅韶璋會不知道天高地厚地把沈四帶到皇後跟前呢。結果,他們兩個人就這麼*地好了一場,然後,散了?

俗話說,皇帝不急太監急,如今,傅韶璋哭哭笑笑一場,像是看開了一樣,眼神都清明了,天元帝反倒鬱悶起來。

“父皇。”傅韶璋伸出手,將一疊文章遞給天元帝。

天元帝隻當是他這幾日的功課,想到傅韶璋肚子裏的墨水有限得很,嫌棄了接在手上,皺著眉頭去看,誰知翻看了兩三頁,臉色不由地凝重起來,“所以說,你大哥鬼鬼祟祟地叫人來泰安盯梢、你二哥神神秘秘的在行宮修建暗道?你三哥勾結你豫王叔,給朕挑選了‘自薦枕席’的美人?”

“還有為修建這行宮,累死了一十一人、糟蹋了八百畝良田……”

天元帝對傅韶璋的話毫不在意,隻問他:“你怎麼知道你二哥在行宮裏修建暗道?可是有不少人檢查過……”

“兒子懷疑不但錦衣衛裏有二哥的人,就連營繕司裏也有二哥的人,至於暗道,兒臣請教了隨駕的老臣,核算了修建行宮挖出來的土方,行宮裏必有一條暗道通向外麵。且……”傅韶璋猶豫了一下,他原來隻是猜測,如斯的話恰應證了他的推測。

天元帝握著傅韶璋的“文章”背著手,“這些事,你暫且放下吧。依舊去沈家尋沈家兒郎玩去吧。”

傅韶璋呆住,雖沒指望天元帝盛讚他,但誇獎兩句總該是有的,“父皇,兒子……”

“去吧,趁著能無憂無慮玩鬧的時候,多去玩一玩吧。”天元帝緊緊地攥著傅韶璋的文章,看來,傅韶璋也是有兩分才幹的,但心智到底……哪有一下子,就狀告三個哥哥的道理?

傅韶璋沉默了,上會子尹太監叫他去抓魚摸蝦,這會子是天元帝叫他多玩一玩,雖知道天元帝不滿意他的文章,但他究竟不滿意哪一點?次次都弄得人莫名其妙又心灰意冷。

天元帝皺著眉,等著他不服氣地叫嚷,誰知等了一會子,傅韶璋一拱手,“那就求隨駕的內務府的能工巧匠,隨著兒子去沈家玩去吧。”他還欠了人家的花露水做念想呢。

“……去吧。”天元帝一擺手,望著畢恭畢敬退出去的傅韶璋心裏閃了一下,瞧尹太監還在一邊垂手站著,就說:“想法子,再撮合四殿下跟那四姑娘。”

“是。”尹太監瞅著還不死心,還要把傅韶璋過繼給睿郡王的天元帝,心道也不知道將來天元帝會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