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貴女如斯(2 / 3)

“病得那樣厲害?小李子,去行宮叫了人來。”傅韶璋說了一句,心裏想著醫女瞧見了後,要怎麼處置,見沈著狐疑地去看千葉石榴花球,就含含糊糊地說:“這花球……”

“妹妹最喜歡石榴花,殿下這花球,該不會是故意帶給他的吧?”沈著如臨大敵地看向傅韶璋。

傅韶璋哈哈一笑,見解釋不通了,就隨手將花球丟給走來的鳳氏,“給她?我為什麼要給她?嬸子拿去玩吧。”

尹太監推著沈著,低聲對沈著說:“你這傻小子,引著殿下去瞧,興許殿下瞧著你妹妹病得厲害,把行宮裏的太醫都叫來了呢。你們這鄉下的郎中,比得上我們宮裏的太醫?”

沈著心想就是那麼回事,於是拉著傅韶璋,指著院子裏跪著的如意說:“這丫頭糊塗,瞧姑娘病了,還把姑娘往園子裏領。”

俗話說,近情情怯,傅韶璋唯恐見了如斯,態度又反複,越發得罪了傅韶琰,不肯隨著沈著走,到了甄氏房廊下,就要走,忽然聽見後麵抱廈裏一句淒然的“沈如斯,你回來了”,不覺毛骨悚然起來,被沈著拉到抱廈前,望見甄氏扶著粉漆斑駁的柱子哭天抹淚。

甄氏哭道:“這一病,怕是把腦子都燒糊塗了,她就是如斯,偏還要喊一句‘沈如斯,你回來了’。”

沈著歎道:“咱們是久貧乍富,若不是全家上下都去巴結……怎麼會叫她病了幾天?”

傅韶璋蹙著眉,卻不去看甄氏、沈著的臉色,隻踩著地上綠油油的薄荷,示意尹太監將傅韶琰送的藥匣子送進去,忽然又聽見一句“快來救我!”,登時就如被人奪了魂魄一樣,呆呆地站在地上,隔著窗紗瞧著屋子裏如斯的奶娘、甄氏的丫頭七手八腳地按著如斯,依稀有人說出一句“要不要請了神婆子來瞧?”,就皺著眉,啐道:“說那些怪力亂神的事!去把太醫都請來。”低著頭,踩了一腳地上的薄荷,低著頭又向外走。

“妹妹這一病,怕又要像變了一個人了。”沈著擔憂地嘀咕著。

傅韶璋一凜,想起傅韶琰“投其所好”準備的五彩小藥瓶,那千葉石榴花、那狂草、那古琴、那暗示胭脂鵝脯的白鵝又有哪一樣是她真正喜歡的?她喜歡的應該是美人蕉、小篆、琵琶、涼拌蒲公英……哪有失憶了,就一下把所有的喜好全都改了人?除非,換了人……

“韶璋!”屋子裏忽然又傳來淒然的一聲。

廊下站著的甄氏、沈著愣住,走開了幾步站在台階下的傅韶璋也被釘在地上,忽然心裏一凜,想到自己若就此抽身走了,就是徹徹底底地將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拋棄在這混沌世界,哪怕麵對父母雙親,也要掩藏自己的喜好、性情,這般,比被人始亂終棄還要可憐……趁著甄氏、沈著沒反應過來,一個箭步就向屋子裏衝去。

“殿下,快出來!”甄氏、沈著急趕著拉著、勸著傅韶璋,尹太監瞅著不要他撮合,人家喊一聲他的名字,他就過去了,忙伸腿攔著、絆著甄氏、沈著。

傅韶璋衝進屋子裏,推開圍在床邊的遂心、遂意,瞧胡氏還按著如斯的手,一把又將胡氏推開,將滿臉燒得赤紅、一身冷汗的如斯抱在懷中,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瞧她肩膀上腫得越發高了,心裏更後悔起來,想著人家書裏留下個印子也沒怎樣,偏他一留,她就病得這樣重。

咳咳了兩聲,如斯全然忘了已經跟傅韶璋一拍兩散,摟著他的脖子嗚嗚地哭泣,“她來了,她要回來了。”

“放心,她回不來了。”傅韶璋竟然懂了如斯的意思。

胡氏瞧傅韶璋坐在床邊緊緊地摟著如斯,如斯滿臉淚痕地抓著傅韶璋,嚇得癱倒在地上。

甄氏瞧見了兩眼一翻,立刻昏厥了過去。

“扶著夫人回去,誰都不許離開一步。”沈著攥著拳頭,惱恨地向前兩步去掰傅韶璋的手,“殿下快鬆手……你這樣,叫人瞧了去,如斯以後怎麼嫁人?”

沈著冷笑一聲,還不曾言語,就聽尹太監冷笑說:“沈著,你別糊塗,你四妹妹已經是殿下的人了,就算殿下以後不要了,誰敢接手?還不退出去?”

“尹公公——”沈著素來跟傅韶璋打打鬧鬧慣了,並不十分知道那皇權的厲害,如今聽尹太監一句,渾身的血都冷了,若傅韶璋始亂終棄,如斯就要被送去庵堂裏做尼姑了……總之,天家人不要的女人,其他人也不能要。

“還不出去?”尹太監嗔了一句。

沈著紅著眼眶,噙著淚眼說了一聲是,弓著身子一步步退了出去。

傅韶璋瞥了一眼尹太監,吩咐說:“去拿了傷藥來,我給她瞧背上的傷。”

“是。”尹太監真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能“功成身退”,忙將帶來的藥匣子裏翻找一番,最後將一個描畫著五彩同心結的藥瓶遞給了傅韶璋,瞧傅韶璋放下簾子,忙轉過身去。

傅韶璋安撫著如斯,鬧得滿頭大汗,才將她身上月白的紗衣脫下,見尹太監隔著簾子遞了銀針進來,便挑破鼓起來的紅包,拿著帕子將那裏頭的膿血擠出來,然後仔細地敷藥。

“她要回來了。”如斯絮叨了一句。

傅韶璋嘴裏噓了一聲,輕輕地拍著她的臉頰,隻覺如斯朦朧無神的眸子裏卷過一抹陌生的神采,忙托著她的臉頰將自己的臉湊過去,“她回不來了。”輕輕地吻著她幹枯的嘴唇,側身躺在床邊,手指敲打著床頭,慢慢地唱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望見如斯眼神漸漸清明,就對她一笑。

如斯遲了一遲,就也對他一笑,聽傅韶璋低吟淺唱,怔怔地趴在枕頭上,腦子裏因乍然湧進來的,原本隻屬於“沈如斯”的記憶、情愫一片混沌。上一次做夢,夢裏冷眼旁觀,還不覺怎樣;如今這一病,病得渾渾噩噩,竟是將“沈如斯”的所有過往、所有情愁,都一並記起來了。過往就罷了,那些情愁……竟叫她一瞬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變成了“沈如斯”。

“殿下,太醫、醫女都來了。”尹太監望著帳子裏模糊的影子,心想鬧這麼大的陣仗,皇後想不知道都難,還有剛才那戲詞,太醫、醫女都聽見了吧?

“叫醫女進來。”傅韶璋道。

聽見醫女兩個字,如斯呆滯的神色終於生動起來,掙紮著要說話,又被傅韶璋按在枕頭上。

“殿下?”醫女站在帳子外,瞧帳子拱起來,大著膽子鑽了進來,望見傅韶璋親昵地按住如斯,如斯趴在枕頭上看,嚇了一跳後,忙收了眼睛,去瞧如斯肩膀上的傷,看了一眼,笑道:“殿下,已經處置妥當了,再不必處置了。隻開些內服的湯藥吧。”

“去吧。”傅韶璋道,手依舊按在如斯後背上,見她箴默不語,苦笑道:“我知道你氣惱得很,不肯叫你我的事敗露出來。但二哥已經知道……”

如斯猛然回頭。

傅韶璋望見她眸子裏一抹驚惶,心裏刺痛了一下,“事到如今,你隻告訴我,你究竟喜歡狂草還是小篆。”

如斯腦海裏浮現出狂草兩個字,眼看就要脫口而出,待她咬緊舌尖後,又將那兩個字咽了下去;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現出“沈如斯”跟傅韶琰小樓中定情的畫麵,麵對著傅韶璋,竟然莫名地思念起傅韶琰……這份刻骨思念是不屬於她的,“你上來。”

傅韶璋怔了一下,立刻懂了她那“你上來”三個字的意思,“如斯,母後她已經知道你跟二哥的事,所以……”

“你上來。”

“為什麼?”傅韶璋聲音發顫。

“……別惹你母後生氣……就說我做姑子去了……”如斯眼神果決地望著傅韶璋。

“為什麼?”傅韶璋忙又問,不肯瞞著她,坦白地說:“天晴了,二哥說打撈出水裏的證據,母後就要勸太後下懿旨,拿著你跟二哥的親事,懲罰二哥。”

“做了、做了他的妻,我就不是我了……做了姑子,我還是我……”如斯緊緊地盯著帳子上的一點斑駁。

傅韶璋呆愣住,須臾笑了,“你骨子裏果然是金貴的。”脫了鞋子,上了床,輕輕了拉了薄被蓋住二人。

一陣劇痛後,如斯仿佛瞧見“沈如斯”躲在角落裏嚶嚶哭泣,痛罵她鳩占鵲巢後還這樣的冷心冷肺不叫她見傅韶琰一麵,眨了一下眼睛,隻覺“沈如斯”的情愫宛若潮水盡數退了過去,如今,她心裏沒了對傅韶琰的思念,“記住,不可惹惱你母後……不要她吩咐,我就去做姑子去……”

如今的如斯,絕對算不上秀麗,傅韶璋望著她蠟黃的臉色、幹枯的嘴角,隻覺她身上的傲慢幾乎穿破了這層虛弱的軀殼噴薄而出,坐在床邊替她將衣裳整理整齊,握著染了一點血跡的帕子,走出這蚊帳,走到外麵,見沈幕、沈著個個敢怒不敢言,聽見小李子慌慌張張地來說:“娘娘叫殿下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