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回吧。”傅韶璋說,說完了,走到沈幕、沈著跟前,見沈著將脖子擰過去了,沒再言語,一句話也不說地向外走,巷子裏遇上沈知言,慚愧地點了下頭,再上了馬車,總覺馬車裏有石榴花的味道,一瞧,果然一朵石榴花掉在了地上,在行宮高高的牌坊下下了馬車,望見尹太監匆匆地跑,深吸了一口氣就向皇後的宮裏去,瞧見太醫、醫女先他一步在前麵匆匆地走,反倒從容了,待進了皇後宮裏,望見皇後已經見過了太醫、醫女,說了一聲“都下去吧”,待太醫、醫女退了下去,便跪在地上,將染血的帕子放在麵前。
皇後穿著大紅通袖,悠哉地坐在美人榻上,望見那一點血,明白這意思是沈如斯跟傅韶琰沒有肌膚之親,笑道:“我兒果然出息,一眼就看上了沈家一家子裏容貌最好的那個。若領了個庸脂俗粉來,看我不打你。”
傅韶璋原本以為皇後會雷霆震怒,畢竟,沈貴妃可是皇後幾十年的死對頭,如斯又長得像沈貴妃,不料她反倒誇獎他有出息,身在雲裏霧裏,隻抓著那帕子紅著眼眶說:“她說了情願去做姑子……要是遲了幾年再遇上她就好了。母後,兒子不會哭鬧著娶她叫母後為難,也請母後不要說些叫她做妾的話,既羞辱了她,又顯得兒子更加無能……就到此為止了吧。”
坐在美人榻上,皇後怔了怔,看著傅韶璋意誌消沉、吞吞吐吐、瞻前顧後模樣,隻覺他鬧出來的事不算什麼,這副德性才該好好留意,忽然一個巴掌甩了過去,啐道:“沒點擔當!你這也算是男人?你就這樣為人處世?人家好端端的小姑娘,叫你毀了清白,你一句‘到此為止’,就輕飄飄地把人打發了?”
“除非娶她為妻,不然兒子情願死,也不再見她。”傅韶璋咬牙說,她情願去做姑子,也不要去做“沈如斯”,他若叫她做妾,就算將來封個側妃,對她也是極大的羞辱,她隻怕會寧願死,也不肯呢。
皇後歎了一聲,“知道‘娶’是什麼意思嗎?”
“成家就要立業,將來成親了,不能再靠著母後給填補虧空,就算不幹出一番大事業,也該有養家糊口、蔭蔽妻兒的能耐。兒子決心進禮部幹出一番事業來。”
“禮部?”皇後望著信誓旦旦的傅韶璋,心裏一涼,傅韶瑅在工部,傅韶珺看上了兵部,傅韶琰相中了戶部,傅韶璋竟然,看中了禮部……心裏失望,卻和顏悅色地問,“為什麼相中了禮部?”
傅韶璋不敢說瞧出如斯跟他一樣都對海外事務心存向往,隻敢說:“兒子有自知之明,一張牌桌上坐著四個人,撇去兒子,剩下的三個個個允文允武、心機深沉,兒子不如抽身退一步,看他們鬥法,興許,能撿到個屁胡呢?”
“屁胡?難怪每個月花我那麼多銀子,原來都花在牌桌上了。”皇後噗嗤一聲笑了,這屁胡可是牌桌上贏錢最少的牌麵,招手叫傅韶璋坐在她身邊。
傅韶璋忙撿了帕子掖在袖子裏,坐在皇後身側,“母後,兒子一大早,拿了費了幾天功夫做的文章給父皇看,結果父皇……”
“怎樣?”
“叫兒子一邊玩去。既然如此,兒子幹脆玩出個花樣來給他瞧瞧!也省得他總拿著老眼光看人,忘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句話。”傅韶璋心裏酸了一下。
皇後伸手摸了摸傅韶璋的臉頰,瞧見他才過了沒幾天就瘦削了許多,歎了一聲,“原當你隻是一腔熱血、要死要活地鬧著娶,沒想到,自己已經把前因後果都想到了。她年紀小,吃那避子湯傷了身子就是一輩子的事,但萬一有了,傳出去不好聽,打下來又傷福報,左右都要娶那就趁早娶吧。”虧得她煞費苦心,抬舉沈家一門子破落戶襲了京城沈家的官,沒想到沒算計到傅韶琰頭上,反倒算計到傅韶璋身上;不過,至少沈如斯身子還是清白的;不過是個兒媳婦,可以娶、可以休,大可不必在意,唯一要緊的事,決不能叫這事挫了傅韶璋的銳氣:兒子,才是唯一重要的。
“當真?”傅韶璋眼睛忽然明亮起來,人又重新意氣風發了,握著皇後的手臂癲癲狂狂地笑。
“傻樣!”皇後染得火紅的指甲向傅韶璋額頭上一戳,“男子漢大丈夫,要緊的是有擔當!看上了,捅破天也要搶回來;天塌了,咬著牙根子也要去撐。做那畏畏縮縮、意誌消沉的樣,沒得丟了本宮的臉。”
“是、是。”傅韶璋喜得合不攏嘴,摟著皇後的脖子,就向皇後臉頰上親去。
“滾開,瞧你這德行。”皇後嗔了一句,愛惜地摟著傅韶璋,“口說無憑,再去做了文章來,叫我瞧瞧你都擬定了什麼章程。”常言說,虎父無犬子,她為什麼就得了這麼個兒子?
“哎。”傅韶璋喜色忽然一收,挨著皇後蹙眉說,“舅舅家會不會有怨言?畢竟原本說是要他家的妹妹……況且,沈家實在說不上好,萬一有些朝臣對母後生出二心……”
皇後輕蔑地一笑,“本宮若指望你,你如今還能這樣無憂無慮的到處打雞罵狗?放心地折騰個花樣出來給你父皇看吧,旁的,隻管交給母後就是。”
傅韶璋一聽,仿佛又成了那無憂無慮的到處打雞罵狗的少年,摟著皇後的脖子一親再親。
“什麼事這樣高興?叫朕也聽聽。”斜地裏,天元帝的聲音忽然傳來。
“主上,咱們的韶璋長大成人,要成家立業了。”皇後笑盈盈地望著傅韶璋,渾身上下沒一絲陰鬱。
傅韶璋臉上紅了一下,嘴角含笑地給天元帝請安。
天元帝一口熱血憋在嗓子眼裏,他是知道皇後這瞧傅韶璋做什麼都好的性子的,但從沒料到,皇後瞧傅韶璋看上了容貌肖似沈貴妃的沈四還能這般歡喜,疑心皇後拿著叫沈四做妾哄了傅韶璋,就仿佛沒聽尹太監彙報一樣,背著手說:“哦?梓童瞧上了誰家女孩子?是吳家的姑娘?”
“回父皇,是沈姓的,父皇見過的。”傅韶璋難得羞澀地豎起四根手指,瞅著天色暗了下來,心想這一天可真是大喜大悲。又想他母後應當是如斯嘴裏有大能耐的人,所以輕易地不動怒,凡事從從容容地都自有主張……他不是一無所有,不是有母後嗎?以後多聽母後、如斯指點,也大有前程呢。
“沈四姑娘?”天元帝一字一頓,別有深意地望向皇後,莫非同床共枕幾十年,他從沒將皇後看清過?她竟然有那麼大的胸襟,要一個跟死對頭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做兒媳婦。
皇後捂著嘴,在天元帝耳邊輕聲說:“咱們這孽障,已經壞了人家身子,為防萬一,盡快叫他們成親吧。不怕倉促,就怕慢工出細活後,孫子都落地了。”提到孫子二字,越發地眉開眼笑。
天元帝心頭堵著,他是盼著皇後動怒,跟傅韶璋慪氣,他再煽風點火,叫傅韶璋跟皇後鬧得不可開交,然後以傅韶璋不孝的罪名,將他過繼給睿郡王……如今,皇後那樣喜笑顏開,反倒襯托得他這拿著皇後的胸襟算計皇後的皇帝,心胸狹隘,“若是孫子還好,萬一是孫女……”言下之意,暗示皇後嫡親的孫女容貌也會肖似沈貴妃。
皇後聽他一句就猜到他的心思,心裏冷笑果然是個算不得英明神武的皇帝,依舊高高地翹起嘴角,“第一個孫輩是孫女才好,免得有人不會當爹,將個兒子養得意誌消沉,沒點子男子漢氣概。”
天元帝一噎,明擺著是在罵他。
皇後喜洋洋地替傅韶璋整理衣襟,“快求著你父皇下旨吧,你皇祖母正好為韶璉還有嬤嬤的事傷心呢,借著你的喜事衝一衝也好。料想你是沒給人家沈家一個交代就跑來的吧?快去沈家賠不是吧,指不定聖旨比你還先到沈家呢。”
“是。”傅韶璋歡快地答應了,當著天元帝的麵,感激涕零地對皇後作揖後,就向外跑。
“你不該拿著他的親事玩笑,先不說齊大非偶,這無媒無聘的,就私定終身,也實在傷風敗俗。”天元帝歎了一聲,靠著皇後那鋪了滿地桃花褥子的美人榻躺下。
皇後斜著身子靠在美人榻上,望著傅韶璋遠去的身影,“主上,幾天沒見尹太監了,他一直跟著韶璋是吧?”
天元帝一凜,見不能裝糊塗,就漫不經心地說:“一直以為他胡鬧,等離了泰安就丟開手,誰知道他就說要娶,毛還沒長全呢,知道什麼叫成家立業……況且,叫那沈家做個姬妾,也就夠了,何必當怎去娶?”
皇後笑道:“我的韶璋,不是此時軟弱,日後後悔遷怒到別人頭上的凡夫俗子。敢作敢當,這才是大丈夫。”心裏鄙夷天元帝,手指在螺鈿修飾成桃花的榻頭上輕輕地一敲,“請皇上下旨吧。”
“既然梓童這般肯定,那朕,就下旨了。還望皇後日後不要後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