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章跪在了第一層台階上。
嵇清柏睜大了眼,他一步也動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檀章一階又一階的磕行而來。
等到皇帝磕完最後一階,站在嵇清柏的麵前,兩膝上全是血汙與灰塵。
嵇清柏身後的懷讓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他說:“陛下心誠至此,所求一定所得。”
畫麵一轉,嵇清柏站在無量殿中,昏暗的佛堂內,一人跪在佛像前。
檀章此時已過了花甲之年,兩鬢霜白,老態龍鍾,饒是嵇清柏見過他這般模樣,此時再看仍是痛苦難堪。
皇帝抬起頭,看著麵前的頂梁的金佛,似是笑了一笑。
“朕一生所求的,你終究是給不了朕。”
嵇清柏醒來時,隻覺滿臉是淚,檀章不知何時也醒了,正低頭看著他。
兩人四目相接,須臾,小郎君輕歎了口氣,伸手覆到他眼上,低聲問:“怎麼又哭了?”
嵇清柏濡濕的眼睫像兩扇飛蛾翅膀,粘著檀章的掌心,輕輕抖動。
檀章無奈,笑道:“瞧把你給委屈的。”
嵇清柏胡亂搖著頭,他心想與檀章比,他又何來的委屈?
長階磕行的是檀章,整夜跪在無量佛前的也是檀章,嵇清柏隻覺得心口要被剜出血來,痛得都不能夠。
許是嵇清柏哭的太慘,小郎君之後都沒放他下床去。
兩人在起來後又膩歪了半天,到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哄誰,這麼一折騰,之前那些躑躅倒是一下子都沒了。
在正式同床共枕之際,陸長生卻一點都不驚訝,對著嵇清柏就是一副“裝什麼貞潔烈女,早這樣不就得了”的表情,之前另外幾個近身服侍檀章的奴仆也被遣散了開,每晚捏腿的任務便交給了嵇清柏。
要說他對檀章的愧意實在是太大,做起這些事來半點不覺得有什麼。
任勞任怨,體貼入微,就怕小郎君哪裏不舒服,哪兒又不高興了,等晚上睡一起時又被佛尊法印滋養神海,以至於嵇清柏日子過得太舒心,一時半會兒竟都快忘了找那金焰熾鳳的麻煩。
直到一日午後,方池有事來稟。
嵇清柏跪坐在地,膝上攤著一卷佛經,檀章並不避諱他。
“齊北似乎來了人,安全起見,我們是否現在動身?”方池說完,看了一眼嵇清柏,繼續道,“少主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兩江了。”
嵇清柏聽到“齊北”二字時,眼皮跳了一下,鳴寰上一世涅槃後,這一世便在齊北燕郡,上次傷了檀章的,自然也是他。
原本以為夢境交手幾次,金焰熾鳳或多或少也都傷了些元魂,該不會這麼早就尋來,卻不想聖妖恢複竟如此之快,嵇清柏懊悔自己當時沒能拚死一搏直接要了鳴寰的命,臉色相當難看。
檀章對燕郡倒不是多忌憚,但也並不想惹麻煩,於是吩咐下去,準備連夜上路。
他見嵇清柏神色晦暗,以為對方心怯,低笑著安慰道:“上次是我不小心,這次不會了,等到了兩江,燕郡就算手眼通天也過不來,你無需擔心。”
嵇清柏知道一時半會兒許多事情都與小郎君說不清楚,於是壓下心內急怒,順從地點了點頭。
方池的速度極快,不肖半天,整個商隊便可整裝出發。
嵇清柏和檀章仍舊共乘一輛四騎馬車,臨出發前又將陸長生叫進了車內。
“你身體剛好一些,回程路遠,需得注意不少。”檀章不知為何,特別在意嵇清柏的咳血之症,明明這幾日他因為晚上老實睡覺,乖乖滋養神海,不再找鳴寰麻煩已經很少白日咳血了,但檀章仍舊是一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態度,始終放心不下。
陸長生除了多年前治檀章的腿外,還從未如此上心過哪個病人,他既然看不出嵇清柏的毛病,便隻能往養身滋補上去靠。
這下可難為了嵇清柏,他上輩子做了藥罐子,這輩子居然又吃上了同一個人配的方子。
這因果循環真是循環了個徹底,連這良藥苦口都不帶換的。
於是邊吃著藥邊趕了小半個月路,臨到兩江渡口時,商隊的警戒終於是放鬆了一些。
結果這剛一放鬆,意外便發生了。
陸長生在馬車旁煎藥時被人從後麵敲暈了過去,恰逢晌午,車內檀章枕著臥墊小憩,嵇清柏在一旁抄寫經書。
陸長生人被扔進來時,嵇清柏甚至都沒反應過來,馬車就已經動了。
綁匪看著像普通草寇,身手卻是不俗,嵇清柏將檀章與陸長生護在身後,與十幾人對峙兩邊。
“這馬跑得還挺快。”一人似乎在前頭趕馬,聲音洪亮,“後頭已經追不上了。”
嵇清柏心裏頭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他眯著眼,手上剛要有動作,碗間一緊,竟是被什麼東西給綁了。
為首的瘦高個衝他意味深長的笑了下:“有人說你是個高手,送了件法寶給我們,現在看來還真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