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秦可卿(1 / 3)

黛玉聽迎春每常以將門兒女自居,雖不曾見過將門兒女是怎樣的行事,但瞧王熙鳳張揚著要去家學瞧個究竟,因關心玄玉,便也要去。

黛玉要去,迎春自然也要跟著去,如此,除了形容尚小的惜春,探春便也要隨著去。

王熙鳳巴不得多帶一點子人去瞧瞧她的能耐呢,除了趙姨娘那樣一開口便跌份的不要,其他的,願意跟著的,便隻管跟著她去。

一連派出三輛車,王熙鳳自己做了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叫迎春領著黛玉、探春坐了一輛竹輪華蓋車,餘下的賴大媳婦、平兒、可人、司棋、紫鵑、翠墨等坐了一輛清布車,便帶著娘子軍招搖著向家學去。

路過賈珍門口,王熙鳳欺負尤氏在賈家沒靠山,立時叫人傳了話,軟硬兼施地逼著尤氏帶著兒媳秦可卿也坐了一輛車,隨著她走。

待在家學外停下車,王熙鳳原以為家學裏都是自家子侄,倒一時沒想起避嫌,大大方方地下了馬車,領著大大小小的娘子軍便進了家學。

遙遙地聽見讀書聲,怕事的尤氏含笑道:“瞧吧,你說家學裏烏煙瘴氣,人家都在這正經讀書呢。”說著話去看黛玉,正要說黛玉模樣跟她兒媳秦可卿有些仿佛,就見迎春向東邊牆角一指,“那邊是什麼聲音?”

王熙鳳立時帶著人過去瞧,遠遠地瞧見兩個唇紅齒白的小子緊貼著身子站在一叢瑞香花後,給尤氏遞眼色叫尤氏護著三個小的,立刻喝道:“混賬東西,做什麼呢?”

這一聲後,學堂裏不知誰驚慌地嚷嚷了一句“璉二奶奶來了!”

王熙鳳十分喜歡這話裏的畏懼,帶著眾人立刻殺向教室裏,隻瞧見教室裏果然沒有賈代儒的身影,隻有個油頭粉麵的賈瑞坐在前麵,下麵一堆的子弟,十個裏頭就有五六個她不認得的,正經讀書的也不過兩三個孩子,那賈環抬起頭來,臉上就是睡覺留下的壓痕;其他年紀小的孩子站起身來,不少臉上拿了墨水畫了王八、胡子;年紀大的,就不大規矩地拿著眼睛看她跟尤氏、秦可卿、迎春。

“嫂子怎麼來了?”賈瑞喜得了不得,連忙整了衣冠,看天仙一般地看著王熙鳳。

王熙鳳哪裏肯理會他,瞧見兩三個子弟衣冠不整地從外頭跑進來垂手站著,便把眼皮子一撩,等平兒搬了椅子來,便在椅子上坐著,“如今讀到那一章了?”

賈瑞瞧她這架勢,竟像是打牌打膩歪了,來抽查子弟功課呢,自覺風流倜儻,便躬身湊到王熙鳳跟前,“嫂子,如今講到了《詩經》。”

尤氏一聽,就覺得賈瑞這話不妥,畢竟《詩經》裏多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一類的話。

王熙鳳手裏握著戒尺,向書案上一抽,哪管《詩經》裏都是些什麼話,冷聲道:“叫人挨個地背,背不出來的,叫了他老子、老子娘來,我自有話說。”

迎春、黛玉乃至探春都不覺不妥,畢竟是《詩經》,不是四書五經,若唬弄王熙鳳這沒讀過書的人,那可真是容易。

誰知迎春、黛玉、探春這般想著,下頭的子弟們個個為難起來,人人囁嚅著,求救地去看賈瑞。

王熙鳳一瞧,竟有那麼多渾水摸魚的,怕嚇到玄玉不好跟林如海交代,便叫賈環領著玄玉並認真讀書的兩個孩子到外頭去,拿著戒尺向書案上一抽,發話道:“限定你們一個時辰,把各家的老子、老子娘喊來,若遲了,我可沒好話了。”

賈瑞油嘴滑舌地說:“嫂子,這裏頭不少都是親戚家的孩子,別得罪了親戚。”眼睛望著王熙鳳紅豔豔的嘴唇,幾乎酥倒在地上。

王熙鳳隻覺賈瑞的眼神跟泥鰍一般惡心,心裏琢磨著,便叫平兒附耳過來,低聲吩咐說:“去請璉二爺來,萬一我處置不得,也好叫他來收場。”

平兒早瞧著賈瑞的眼神不端正,也巴不得叫賈璉來瞧瞧,王熙鳳在別人眼裏是怎樣的天仙人物,出了門就去請人找賈璉來。

王熙鳳冷笑道:“得罪了親戚?咱們好心叫頭他們來咱們家家學讀書,他們倒是把咱們家的家學給敗壞了。我說句話,不姓賈的,都給姑奶奶我滾出去。”

賈瑞愣了一下,隻瞧見一眾子弟懼怕王熙鳳,憤憤地向外湧去,最後一屋子的人,就隻剩下賈薔並其他五六個子弟。

王熙鳳一瞧,冷笑道:“每月白糟蹋了這麼些錢,養著的竟然都是外姓子弟。去,都叫了你們老子、老子娘來。”看賈瑞還要多嘴,也不怕那賈代儒,就道:“去把代儒老爺子請來,就說我問他,把個家學弄得這樣烏煙瘴氣,可對得起、對不起族裏的信賴?”

賈瑞見王熙鳳還怪到賈代儒身上了,顧不得再看美色,趕緊地就向外頭跑,跑了兩步掉下一個荷包,荷包裏滾出許多的碎銀子。

賈瑞忙狼狽地彎腰去撿,見一隻精美的繡花鞋踩上,先恨不得摸一摸那小巧的繡花鞋,抬頭瞧見是賈蓉的媳婦秦可卿,忙低著頭向外跑去。

王熙鳳一瞧,就知道這碎銀子是他勒索了學中子弟弄來的,手指握著戒尺敲打著書案,心道這些人無法無天膽敢來這邊鬼混,還不是因為這邊學堂裏管吃管喝,又不要束脩,所以都來這邊混日子。

尤氏瞧王熙鳳是當真吃撐了要管這邊的事,雖不礙事,但也不給她出謀劃策。

秦可卿笑道:“早覺得家塾裏亂得不成樣子,因我是小輩媳婦,不好開口,才一直沒提。嬸子既然今兒個發話了,索性認真地把這家塾裏整治整治。據我說,這家塾的亂子,就是打那代儒老爺子開始的,若能把那老爺子爺孫兩個請出去,再把那些依著親戚關係進來混日子的都打發走,最後定下個賞罰來,獎勵那勤奮好學的、懲治那不學無術還要勾引人幹壞事的,這學堂裏也就幹淨了。”

“好個侄媳婦,存心要叫我做那出頭的椽子呢。”王熙鳳含笑望了秦可卿一眼,因賈璉叮囑過不可太親近秦可卿,也不可太怠慢她,玩笑一句,就想著若當真依著秦可卿的主意辦,也能在族裏立威。

“哎呦,你瞧這是什麼打油詩?吃了睡,睡了吃,吃吃睡睡又一春!”司棋也認識幾個字,從一麵桌上拿起鬼畫符一樣的字,笑著給大家看。

尤氏唯恐找到了什麼不成體統的東西被姑娘們看見,忙給秦可卿使了眼色,自己個帶著丫鬟炒豆兒、銀碟兒四處一搜,果然在桌子底下搜到了一些秀春囊一類的肮髒東西,拿著個婆子的帕子把東西裹了,單等著賈代儒來了再說話。

迎春暗暗地瞧著,見不但秦可卿,就連尤氏做事也是井井有條,心歎賈珍、賈蓉父子何德何能,娶了這麼兩個女子進門,偏還不知愛惜。

心裏這般想著,就聽院子裏轟得一聲,賈代儒嚷嚷著“有辱斯文”的蒼老嗓子傳了進來。

“把這東西丟給那老昏聵,瞧他還怎麼嚷嚷。”尤氏吩咐炒豆兒一聲。

炒豆兒依著尤氏的話出去辦了,果然,那賈代儒在一堆婦孺跟前接了這麼一包髒東西,立刻臉色漲紅地說不出話來。

聽說王熙鳳要見,學中子弟在家的父母親,不管姓賈不姓賈的,統統趕了過來,齊刷刷地站在院子裏等著瞧王熙鳳要翻出什麼風浪。

王熙鳳隔著簾子道:“不姓賈的,甭管是哪家的親戚,立刻帶了自家兒子走,若想在賈家家塾裏讀書,先拿了束脩來,把欠下的茶水點心錢,也一並補上來。”

外麵又哄了一聲,到底都畏懼王熙鳳,竟是沒一個敢上來理論的,各自想著法子,便陸陸續續地退了出去。

一個叫金榮的,他姑姑原聘給的是賈家玉字輩的賈璜,今兒個王熙鳳要見她老子娘,他就不但把他母親胡氏叫來,順便也把他姑姑璜大奶奶叫了來。

這璜大奶奶有些糊塗,瞧其他人都退了,她偏要去試一試比她遲十幾年進門的王熙鳳的能耐,於是打了簾子鑽進去,對著王熙鳳就笑道:“璉二奶奶,怎麼有心來管家學裏的事了?從來各大家子的家學,都是敞開著叫族裏子弟來讀書,沒有拿著束脩攔著不叫子弟上進的。”

王熙鳳先前隻顧著替賈璉算賬,對這些不大富貴的賈家族人就不大熟悉,聽尤氏說這是璜大奶奶,就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地道:“凡事都有個出頭的,萬沒想到,今日輪到璜大奶奶來出頭了。這族裏有璜大奶奶的兒子?侄子在哪,快領來我瞧瞧。”

璜大奶奶悻悻地道:“倒不是我兒子,是我兄弟留下的小子金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