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灌輸(1 / 1)

第7章:灌輸

嚴大姐接過何大爺的話說:“是啊,住在這裏都要自覺,有的人,素質就是低,明明知道下水管會堵,還往水池裏丟東西!”邊說邊去收她早上晾在院子裏的被單。被單從繩子上取下後,還僵硬著身子,如一張剛從冰箱裏拿出的千張皮。

“對了,小嚴,你這個月的房租該交了,已經過了一天了!”何大爺說。

“哦,知道了知道了。這幾天忙著忙著就忘記了,明天下班回來交可以嗎?”嚴大姐邊說邊掀她家的厚布門簾。何大爺怕她進去沒有下文,趕緊說:“今兒有錢的話就交了,我也難得碰你們,既然租房,我覺著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好,一是一、二是二,實在。”

在他們說話的當口,我開了自己的房門。本來準備此時撥鍾新手機的,但如此熱鬧的聲音背景很容易引起鍾新的懷疑,我決定等安靜下來再撥比較合適。

頭暈。

腦子裏何大爺的那些話又旋轉起來。

我不明白何大爺為什麼能一字不差的把那些話背下來。在密集的時間裏把何大爺的話聽兩遍這也是我頭暈的原因之一。我不喜歡被灌輸。何大爺的話就是一種灌輸,而且是等著院子裏人回來後一個個地灌輸。我很同情最先一個回來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出院門的人,他們聽的次數與從外麵回到院子裏的人的數目是相等的。

最幸運的人是我房間斜對麵的姑娘小琴,她是回來最晚的人。

嚴大姐說小琴18歲,安徽人。在不遠處一家小餐館打工。每天的工作時間是從早上九點到夜晚一點。小琴長得雖不漂亮但幹淨。第一眼看小琴,我腦子裏就冒出賈寶玉的話來: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得濁臭逼人。

小琴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小琴,我最多見過兩次,但她那幹幹淨淨的模樣在這個雜亂的小院裏無疑是眩目的一筆。第一次與小琴碰頭是在院裏的水籠頭前,她在水管下搓洗衣服,手凍得通紅,但從容不迫,仿佛那手根本就沒長在自己身上。看見她,小琴抿嘴笑了笑,算是招呼。

我禮貌地說:“還沒上班呢?冷不冷?”

小琴把身子朝左邊挪了挪,為我讓出半邊空位來,說:“馬上去呢,一開始下水冷,過一會兒就不冷了。”

第二次我見小琴出門上班,便喊她等她一起出門。我說出去買報紙,順便看看她在哪家餐館打工。在胡同裏,我問:“是當服務員麼?”

小琴說:“不是呢,是做雜工。”

我說:“那有什麼區別?”

小琴說:“服務員是不到廚房裏去的,雜工什麼都幹。”

“那工資呢?”我問。

“雜工那當然低一些,”小琴說,“我文化不高。當服務員要寫菜單要靈活呢!要是真當了服務員,那才好呢!”說著,小琴眼裏露出憧憬的神情。

小琴打工的餐館叫毛血旺,一個令人毛骨聳然的名字。毛血旺的老板老板娘還睡著,小琴叫開了門,然後把歇在餐廳裏的舊三輪車和自行車搬到外麵放著,接著,又從水池裏拿出拖把拖地,我說慢忙,然後離開了。

小琴每天早出晚歸。她的腳步有種故意重放中的輕盈,小姑娘自己給自己壯膽呢,又怕吵醒別人。當她深夜一點多鍾打開院裏的鐵門回來時,我還靠在床頭看書,看杜拉斯的《情人》。

雖然電表每走動一個字就要花費一元錢,但這個寒冷的夜晚,我卻不能不點燈。這樣的冬夜,即使是瞎子,也是願意點一盞燈來給自己一點溫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