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侍女將蒲團擺在廳堂正位上,任雲雁方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向周元笙拜了四拜。如今世道,舉凡妻妾相見這種場合,妾室大都妝扮得極是素淨,隻為作出不和正室爭搶風頭之意。偏她今日不光盛裝前來,且一身傲然,滿眼倔強,臉上猶帶著挑釁般的微笑——像是在示威,亦像是在告知上座之人,她已成功俘獲了她們共同擁有的男人,僅憑這一點她已是不再輸與她了。
周元笙不以為忤,欣然受了任雲雁的禮,又命彩鴛捧出那一套上用的翡翠頭麵,含笑道,“一點薄禮,早前就已預備下了,今日才好拿出來給任側妃,就請側妃笑納罷。”
任雲雁自是聽出她話中暗諷之意,嘴角抽搐了一下,搖搖擺擺地起身,示意蕪茵接了那見麵禮,不過略笑了笑道,“妾身多謝王妃。”
她故意絕口不提一個賞字,是為彰顯心中並不服氣。周元笙一笑置之,並不多言。隨後便有人引了玉眉上前,拜見任雲雁,玉眉卻不敢有絲毫越矩,恭恭敬敬地口稱婢妾,拜倒行禮。任雲雁一早知悉玉眉其人不過是府內一具擺設,又見她生得平常,隻可勉強稱得清秀二字,便更是不將她放在心上,隻吩咐蕪茵將一對羊脂玉鐲賞賜下去,充作見麵禮而已。
一時妻妾廝見完畢,才好坐下閑話兩句,卻聽任雲雁嬌聲笑道,“妾身也有禮物要呈與王妃呢。”說著已回首示意,蕪茵便將事先預備下的一副金鑲寶鈿花鸞鳳冠奉上。
周元笙見那金冠正中贅一隻金累絲鑲紅寶大鳳,其下一溜金鑲寶小鳳,做工極致華麗,不由讚道,“好精巧的冠子,難為側妃費心尋來。”
任雲雁美目一揚,笑道,“不值什麼,王妃喜歡就好。說起來這東西和那翡翠頭麵一比,卻是落了下乘。隻是那樣尊貴的物事,妾身以為原是更襯王妃氣度,便是老成持重如王妃者才更合用。”
她刻意加重語氣,說著那老成持重四個字,話音方落,周元笙身後一幹人等已是麵麵相覷,彩鴛更是倒吸一口氣,登時便柳眉倒豎起來。
周元笙的性子素來是不讓人的,聽其言罷,當即閑閑一笑,曼聲道,“可不就是這話,任側妃虛長了我兩歲,論理我是不該叫你姐姐的,可關起門來說話,到底是一家子,我心裏可是拿你當作姐姐一般來斯敬。我瞧著任姐姐的容色極襯那翡翠,是以才想起賞下這個東西,若是不合姐姐心意,也權且勉為其難收下,過後再賞了旁人罷。”
一番話說下來,任雲雁臉上已變了顏色。她一向自負年輕美貌,又兼知世人皆好賢妻美妾。自己此生做不得正室已是飲恨,索性也不必再裝出賢良模樣,便立意要奚落周元笙一番,讓她既覺難堪又礙於臉麵發作不出,豈料周元笙是這般口角伶俐之人,竟是半點不曾相讓。
彩鴛見任雲雁麵色發白,心裏隻覺痛快,不禁捂嘴輕輕笑了兩聲,全不理蕪茵怎生怒目相向。過了半晌,任雲雁方咬牙應道,“妾身哪裏敢當王妃的這一聲姐姐,可是折殺我了。”說罷,便站起身來,極力做出雲淡風輕之態,行禮道,“妾身有些乏了,王妃若沒別的吩咐,妾身便先行告辭了。”
周元笙徐徐抿茶,悠悠道,“這天氣乍暖還寒,側妃還須謹慎些,別過了涼氣才好,若是不小心再病了,可不知會耽誤多少事兒呢。”
任雲雁再料不到周元笙竟如此犀利刻薄,更加連一點端淑之態都不肯強裝。她嘴上吃癟,腹內忿然,也不願意多看周元笙一眼,輕哼了一聲甩袖出了花廳。
周元笙收起一臉的不屑,轉顧惶惶然站立一旁的玉眉,這才溫聲道,“都散了罷,卓姨娘也早些回去,此際尚有些寒涼,我回頭會叫人去你房裏,再添些炭火。”
玉眉慌忙欠身謝恩,才由丫頭陪著一徑去了。滿室隻剩下周元笙並跟前服侍之人,彩鴛便將那金冠往麵前桌上一摜,恨聲道,“可有她顯擺的了,憑白送了這個來,又做出那等輕狂模樣,還不是為叫咱們瞧瞧她家世顯貴,財大氣粗,有好娘家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