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體無根水從天際潑灑下來,一連數日,不曾停歇。整片皇都籠在一層陰霾之中,走在長街上,巷陌屋舍都是模糊的,天穹壓得極低,濃重的鉛雲堆疊成片,仿佛老天爺也在為遲暮的英雄心生哀憐。
女皇周穆慈一病半月,始終不見起色。長街盡頭處,大宸宮的宮殿群輪廓隱隱綽綽,朱雀門綴九重釘,裏裏外外三層護衛將這座宏偉的宮城守衛起來。就著丹鳳門朝南望,能看見鳳觀台近旁林立數個腰間佩著繡春刀的錦衣衛。
那是女皇的寢宮。
英主臥榻數日不起,醫正們成天愁眉不展,用藥用得一日比一日狠,然而女皇偏偏不見起色。鳳觀台的內侍們人心惶惶,螻蟻依附喬木,眾人依稀生出一絲預感,大燕要變天了,陛下再這樣一病不起,隻怕江山易主隻是時間問題。
陰沉沉的天下著連綿不歇的雨,漢白玉月台下,錦衣衛們身著飛魚服,腰挎繡春刀,一個個釘子似的端立,麵無表情。
皇三女的眉眼間滿是焦灼,探首往錦衣衛們的身後望,菱花門緊閉著,在一片陰沉之中透出幾絲莫名的森冷意味,仿佛再不會有開啟的一日。周景辭美眸一凜,寒聲道:“給我讓開,女皇的病情究竟如何?我必須進去看看。”說著便提步要上前。
“哐”一聲,數把繡春刀齊刷刷的出了鞘,幽白冷光刺痛人眼,鋒利的刀尖直直指著三公主。周景辭眸光微閃,旋即凜目,陰測測笑道,“錦衣衛好大的威風,竟然連本公主都敢攔!我是陛下的女兒,你們好大的膽子!”
話音方落,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便從不遠處漸近。指揮使抱刀上前見了個禮,眉目平和道,“微臣給三公主請安。”
周景辭半眯了眸子一番打量,唇角勾起個冷笑,道,“原來是藺廠公的胞弟,指揮使大人免禮。”
藺二郎含笑又揖了回手,這才道,“女皇的病並無大礙,醫正們也說了,靜養數日便能痊愈,公主無需擔心。”
“是麼?”周景辭吊起嘴角,“若無大礙,為何不許本公主入內探視?”說著眸中寒光乍現,厲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不許本公主見女皇,可是將母親軟禁了起來!”
藺二郎臉色大變,麵上露出幾絲惶然之色,拜道:“微臣萬萬不敢!微臣有今日,全仰仗陛下提點栽培,一片忠心天地可鑒,絕沒有半絲異心!”說著頓了下,又道,“隻是陛下有言,臥病期間不見任何人,微臣不敢有違,還望殿下明察!”
周景辭麵露慍色,上前幾步,瞬間被漫天大雨淋濕。一旁的小侍女忙忙舉著傘跟上前,卻被三公主狠狠一腳踢開。她怒道:“自女皇臥病,本公主一連來了不下三次,卻都被你的人攔了下來。今日無論如何,我都要進這鳳觀台!給我讓開!”
話音方落,一道清冷的嗓音便閑悠悠地從背後傳了過來。那聲線極是流麗,字裏行間皆帶起一派風流,“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殿下又何必為難藺指揮使呢?”
周景辭神色微變,回首一望,隻見雨幕之中,一個身著蟒袍曳撒的高個兒男人篤悠悠行近,身旁替他撐傘的雙生子神色清冷,卻端的是一副美豔無雙的樣貌。雨簾子珠串似的從傘蓋下滾落,廠公毫無瑕疵的麵容上沒什麼表情,修長的手指間纏著一串念珠,一粒粒蜜蠟珠子在他如玉的指尖流轉而過。
三公主眉眼間的怒色稍有收斂,唇角微勾,口吻添了三分客氣,“藺廠公。”
廠督神色淡漠,清冷的黑眸中波瀾不驚。行至月台下方後隨意一擺手,亮了刀子的錦衣衛登時低眉垂首地退到了一旁,又聞廠督不鹹不淡道了一句話,“沒眼色的東西。”
此言一出,旋即間,月台上便烏壓壓跪了一地,諸人跪伏在地,膽小的宮娥們甚至嚇得雙肩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