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一定要成親……”他很想平靜下來,但有一種憤怒的激越情緒卻驚濤駭浪的拍打著心房,他那麼待她,可是她呢?
他手握成拳,指甲嵌進掌心裏,近乎咬牙切齒道:“您怎麼能讓我迎娶別人?”
“我說過,有兩條路供你選擇,要麼不明不白的死去,要麼破釜沉舟,扶搖直上。”她絕美的容顏半隱在黑暗裏,透露出沉鬱靜逸的側麵輪廓。
沉寂,死一般的寂靜。
月色寒冷,良久之後,他強自平靜一笑,目光充滿戾氣:“夫子,但願有朝一日你不會後悔。”
鳳夙後悔了,她悔的是教導燕簫太過盡心盡力,好比農夫救蛇,溫暖了蛇,到頭來卻害死了他自己。
如今,距離東宮數千裏,禹城夜間鬧市,人潮擁擠,鳳夙卻依稀聽到有細微衰弱的聲音穿過人潮緩緩響起:“臭道士,我家姑娘厲害無比,如果她知道我被你收了魂魄,她一定會將你大卸八塊……你快放老娘出來……”
鳳夙步伐驟停,眉頭微皺,那道聲音是三娘的!
長河行舟,水起波瀾,好比蒼穹遨遊,兩袖輕拂禦青風。
舟船上船家熟練擺渡,坐船人寥寥可數。除了船艙裏靜坐喝茶的鳳夙,就要數船頭師徒兩人了。
兩人乃道家中人,身著道袍,年長道士正盤腿坐在船頭臨河而釣,少頃便有魚兒上鉤,道士將魚線一收,魚兒順勢被道士身旁的俊俏少年接在了魚簍裏。
再看那垂釣道士直接將魚線甩入河中,而魚鉤上竟然沒有上過魚餌,可見他的心境異於常人,道行不淺。
長河橫穿鬧市,河岸邊不時有人奇怪的看著船頭師徒二人,隻因見慣了白日垂釣,如今有人夜間垂釣自樂,難免覺得稀奇。
鳳夙目光落在道士腰間垂掛的紫葫蘆上麵,卻又淡淡的移開視線,端起手中的茶杯舉到唇邊卻不急著喝,而是看向窗外岸邊的熙攘行人,側麵輪廓在夜燈的輝映下顯得晦暗不明。
“師父,垂釣貴在樂趣,魚兒離不開水,可否將這些魚放生?”
鳳夙聞聲看向那少年,隻見他低頭看著魚簍裏掙紮跳躍的魚兒,神情有些不忍。
中年道士眼裏泛起一絲細微的冷嘲,轉瞬便消失不見,他抬眸凝視少年,嘴角居然有了笑意,將視線移到手中的魚竿上,他緩緩開口道:“老道無事來垂釣,殺生也為度天道。”
此話一出,船艙內飲茶的鳳夙眼神微寒,而少年更是皺了眉峰,眼神間有些迷茫,又有些……質疑。
似是被少年破壞了垂釣的興致,道士收起魚線,將魚竿交給徒兒,徑直朝船艙內走來。
中年道士進了船艙,尋了處角落坐下,順手抽出腰間的酒壺喝起酒來。
船艙氣氛有些沉寂,有魚跳出魚簍躺在甲板上兀自掙紮,少年將其撿到魚簍裏,看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麼,提著魚簍快步走進艙內。
“師父,這些魚該怎麼處理?”少年話語剛出口,竟有魚再一次從魚簍裏跳躍而出,直直的甩向鳳夙。
“姑娘——”少年連忙出聲提醒鳳夙閃避,但話未完便震驚的緘口不語。
黑衣女子無動於衷的坐在那裏喝茶,看似隨手揮了揮衣袖,那魚兒被反彈在門板上不說,竟然還完好無傷的深嵌在門板裏。
好深的內力!
道士忍不住多看了鳳夙一眼,從他的位置望去,鳳夙左臉刀疤駭人,他皺了皺眉。
少年收起震驚欽佩之色,向鳳夙行了道家的禮節,態度倒是很真摯:“適才莫言無意冒犯,還請姑娘莫怪。”
“無妨。”鳳夙話落,道士腰間的紫葫蘆忽然晃動起來,有尖銳的女子聲音透過葫蘆響了起來:“姑娘?姑娘,是你嗎?”
鳳夙低眸笑了笑,這個三娘啊!還真的是沉不住氣……
抬眸,眼神和師徒二人相撞,老道眼神迷霧消散,裏麵是全然的漆黑深沉;而那位叫莫言的少年看著鳳夙,眼神探究,疑惑深濃。
鳳夙放下茶杯:“兩位,還請將三娘歸還於我。”
楚宮,禦書房內一片暮靄寒涼,皎潔月光透過鏤花木窗,將合歡樹的影子斜斜的投射了進來,在華麗精致的地毯上留下斑駁暗色花紋。
這裏是楚國天子所在,是欲望和權利的最巔峰,但楚國天子的眸光卻透過木窗看向深沉的暗夜,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桌案上有信使剛剛送來了書信,來自燕都。
“時局不明,前路迷霧層疊,望指點迷津,來日還複清明。”
楮墨良久沉默,燕國東宮太子變了,也許他一直都沒有改變。
燕簫本性心狠手辣,但他善於偽裝,楮墨依稀記得,就在幾個月前,燕簫的心還曾炙熱的跳動過,不似現如今,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改變了燕簫,他將昔日刻意隱藏的鋒芒悉數展露而出,常年冰雪下隱藏的燎原大火,一時間破雪而出,化為層層疊疊的火浪。
他是因為顧紅妝而改變嗎?經曆過沙場戰亂的兵將都喜歡將顧紅妝比喻成紅顏禍水。
楮墨笑了笑,都說女人是紅顏禍水,其實真正的禍水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的內心。若無欲無求,又豈會有諸多塵世紛擾?
燕簫野心很大,同樣他亦是。隻不過燕簫有幸遇到了顧紅妝,拜她為師,而他卻和顧紅妝從一開始就成為了死對頭。
男人善於利用女人來達成目的,燕簫尊稱顧紅妝為師,難道尊敬中就沒有摻雜利用嗎?
皇宮裏麵的人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逢場作戲,用身份或是才貌,迷住一個個對他仕途有利的女子,再用甜言蜜語許這些女子們一世專寵和平安。
起初楮墨以為顧紅妝跟凡塵女子一樣,縱使再如何天縱奇才,也擺脫不了安身立命的心態,但她卻恰恰相反。
兩軍麵前,她和燕簫在天衣無縫的配合下斬殺他父皇楮弘斐,那一刻他便知道,這個在沙場上笑意晏晏卻眼眸清冷的女子,心腸注定比任何人都要狠。
她置身千軍萬馬中淡淡的望著他,而他望著殘肢斷體,屍橫遍野的沁陽城,一顆心漸漸的沉到了看不見盡頭的深淵裏。
鳳夙和顧紅妝,相似的容貌,不一樣的靈魂。如今,鳳夙手中的天香豆蔻關乎著顧紅妝的生,而燕簫又會用什麼樣的心態來迎接重生後的顧紅妝呢?
地上的樹影隨著月光在緩緩的移動,一點點的逼近楚國天子。
楮墨心思發涼,滑動輪椅下意識退了退,失神的看著樹影,苦笑一聲,沉沉的閉上雙眸,光陰如水,生和死從來都是他們跨越不了的萬壑鴻溝。
燕國東宮,顧紅妝正在等待她的新生,而楚宮紅磚綠瓦間,卻有人懼怕死亡,正在極力的想要活下去……
深夜禹城,鳳夙若想救三娘,一場廝殺避無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