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這當兒的重陽佳節時分,醉仙樓作為金陵城第一樓,仍沒半點兒繁亂的跡象。

一樓的大堂中央請了絲竹班子奏著雅樂,堂中雖然滿座,可是卻多是些文人墨客、世家公子一流,又是在這個名流雲集的當兒,自然絕無半點嘈雜的舉動。

可到了二樓,便顯然更是安靜多了,一個個隔開的雅間以梅蘭竹菊霜雪風寒八個字分別命名。

關雋臣早就定了陳設最雅致,賞燈視野最好的梅閣,幾個衣著齊整的小廝不遠不近守在梅閣外麵,隻要關雋臣稍一提聲,便能立時聽到。

上菜的單子是關雋臣親自定的,按著晏春熙的口味,姑蘇的鹵肥鴨自然是必不可少,黃鱔、紅燒肉等葷菜可也沒少點,今兒日子特殊,他便也沒再逼著晏春熙吃菜。

“哎,還真像你說的那般,前些日子的鴨最好吃,這會兒再吃,便有些太肥膩了。但、但這兒的師傅功力當真厲害,做得還是這般的香……”晏春熙一邊吃一邊道,他雖然先前和關雋臣關係著實差到了極點,可關雋臣說過的話,卻還是不知怎的就記在了心裏。

少年終於顯出了些往日的活潑模樣,握著筷子,無論看哪道菜,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他前些日子本瘦得厲害,可這會兒神采飛揚起來,還是那般的好看勾人。

關雋臣隻是這般看著他,便感到心中一陣滿足。

“小家夥,”他伸出手將晏春熙散落在臉頰邊的發絲別到耳後,溫聲道:“許久沒見你這麼好好吃東西了。”

晏春熙抬起頭,臉蛋紅撲撲的,望向關雋臣,可還沒等他說話,已有醉仙樓的小廝叩了叩門,隨即端著個蒸籠走了進來。

那米黃色的蒸籠好生的大,小廝動作頗有些誇張地掀開籠頂,裏麵整整齊齊擺著六隻極肥的大閘蟹,蟹鼇上裹著紫蘇,紅彤彤地擺成三排,還冒著縷縷的熱氣。

“王爺,掌櫃的給您挑了最肥的六隻母蟹,您瞧瞧。”

小廝的聲音極是明快,他伸手將一隻蟹翻起,隻見燈火下,蟹腹部的甲殼都已經被滿滿的金黃色蟹膏給頂得翹了起來,看得晏春熙幾乎是目不轉睛。

小廝也不再多耽擱,從另一名小廝的托盤上捧起一盤精致的金鉗金剪,還有灑著花瓣的淨手水盆,以及一盞青玉酒盅,慢慢地擺放到了桌上,笑著道:“還有咱們醉仙樓的招牌——上好的甜秋釀,兩位慢用,小的們在外麵候著。”

晏春熙哪兒能注意到那壺不起眼的酒盞,心思全放在桌子上那一籠大閘蟹上了,他雖然眼饞,可倒不太會料理這東西,不由得巴巴地看向了關雋臣。

關雋臣都不知有多久沒看到晏春熙在他麵前露出這樣隱隱約約帶著點撒嬌意味的神情了,直把他望得骨頭都頃刻間有點發軟。

“我來?”他聲音低沉地問。

“嗯。” 晏春熙雖這麼輕輕應著,可一雙眼睛壓根沒工夫看關雋臣,就隻盯著籠裏的紅彤彤的膏蟹。

關雋臣又好氣又想笑,可還是無奈地挽起袖口,伸手拿起一隻最肥美的膏蟹熟練地撬開腹部的殼,然後將盛著飽滿的金燦燦蟹膏的殼整個遞給晏春熙

晏春熙也不和他客氣,接了過來便張嘴要吃,可是馬上卻又被剛蒸好的熱騰騰蟹膏燙得吐了下舌頭。

關雋臣看著少年那貓兒似的模樣,露出來的一截粉嫩舌尖,眼裏不由閃過了一絲深沉的欲色,但隨即還是很快地斂了起來。

“急什麼,還不都是你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青玉酒盅,為晏春熙和自己麵前的玉杯都斟滿了酒。

甜秋釀是醉仙樓的壓箱底招牌了,琥珀色的酒液剛一從酒盅中傾瀉而出,便有一股馥鬱的甜香彌漫在梅閣之中,雖然是佳釀,可酒味卻纏纏綿綿隻隱藏著一絲在濃厚的花果清香之中,叫人聞起來都有種難以割舍、飄飄欲仙的感覺。

哪怕是晏春熙平日裏並未喜愛飲酒,也不由得有些迷醉在這樣的香甜之中。

“熙兒,來。”

關雋臣先舉起了杯子,他身份貴重,平素極少這般主動敬酒。

隻是今日不同以往,在搖曳的燈火之中,在這人聲鼎沸、家家喜樂的重慶時節,他望著麵前那貌美的少年,頸間一串紅燦燦的花環,一雙杏眼抬頭望著他時,更亮得像是此時此刻長空中的星辰一般。

關雋臣的心境前所未有的有些激動,卻又隱隱有種難言的溫柔蘊含在其中,他想了許久許久,終於輕聲道:“我敬——敬金風玉露一相逢。”

晏春熙的眼裏瞬間不由自主泛起了一絲酸楚的水光,他悄悄地低頭吸了一下鼻子,這才也舉起麵前的玉杯仰頭一飲而盡,直到臉上都因為飲得過猛而泛起了薄薄的紅意,才喃喃地望著關雋臣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王爺你、你還記得。”

“我記得。”關雋臣的聲音微微沙啞。

成哥哥,我心裏一直有你。十二年了……金風玉露一相逢啊,我無父母,無親眷,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了。我想了你十二年,你不能隻拿五年來換。

是的,他記得。

晏春熙曾經與他說過的那些情話,字字句句,他都記得。

人間一遭,春風一度。他何其有幸,才和晏春熙有這般的相逢——

關雋臣再次將兩人的玉杯斟滿,晏春熙也很快就飲盡了。

兩個人這段時日來許久未曾說過這般動情的話語,在這般的氛圍下,一時之間,胸口有好多話想說,卻都有點不知如何說出來,這種境況下,酒自然就喝得更快。

甜秋釀入口甜蜜馥鬱,乍一嚐似乎不像是酒,可那一絲一縷的醇厚酒意卻很快便從身體中翻騰而起,反而還遠比其他的酒釀勁兒還要更大。

晏春熙本就不勝酒力,再加上甜秋釀又帶著那隱秘的暗勁兒在,這才三四杯下肚,他也不知是怎的,就是感覺下腹處火燙火燙的,那熟悉的、卻又許久都未曾在他身上出現的生疏情欲讓他又慌又緊張,一時之間也沒想到是酒的幹係,隻是生怕關雋臣看出來,捂著臉往後靠了靠。

可是在燭火的搖曳下,少年一張俊俏的臉蛋紅撲撲的,眼裏也泛起了濕濕軟軟的光澤,細細密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那等動情的模樣又如何能夠隱藏得住。

關雋臣看著晏春熙,隻覺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那會兒他腦中也已經別無他物,隻是想著,就是今夜——此事定要成了,他必得重新把眼前這個小東西再抱到懷裏不可。

“熙兒,”關雋臣伸出手將晏春熙的下巴托了起來,聲音低沉地道:“咱們回吧。”

“回、回哪兒……”晏春熙隻是輕輕動了一下,便不再掙紮,一對汪著濕意的眼睛望著關雋臣。

少年顯然是頭也有點昏了,麵上露出了一絲迷惑的神色,聲音軟軟地道:“你不是、不是要帶我過節嗎?”

“當然。”關雋臣一雙丹鳳眼裏劃過一絲深沉的欲色,他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站了起來,把少年橫抱了起來,直接道:“回府——咱們去床上過節。”

“你……”晏春熙臉上紅得厲害,他這會兒倒也反應過來不對勁兒了。他這會兒雖然想掙紮,可手腳卻無力得厲害,隻覺得渾身上下酥軟發燙,在關雋臣懷裏抬起頭時,終於有點氣惱地道:“定是酒被你動了手腳,我、我……”

少年雖氣得都磕巴了一下,可隨即眼神裏卻泛起了一絲委屈:“我連蟹都沒吃幾隻呢……”

關雋臣哈哈一笑,他袍袖一揮,直接把梅閣的兩扇窗推開,明月的清輝一下子灑在他束起的墨發上,泛起波瀾一般的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