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盧作孚去自己的房間,見盧國維正在修理鋼絲床的彈簧。盧國維力氣小,怎麼拽也安不上,他想想,從衣兜裏掏出鑰匙串相助,掙紅了小臉,終於把這根彈簧複了位。可那鑰匙串卻一並留在了床沿上,又是好一番折騰,才發現鑰匙環可以分開,就把鑰匙環一圈一圈退了出來。盧作孚就站在他身後靜靜地看,既不阻止也不幫忙,看完全過程後,容光煥發:
“恭喜你,國維,幹得好!”
在盧作孚身後的蒙淑儀乜他道:“作孚,看你這個當爸爸的,也不幫幫兒子的忙。”
盧作孚笑道:“凡事都要自力更生……”
盧作孚帶了盧國維、盧國紀去重慶,領他們去看朝天門,指城門上的“古渝雄關”四個字,說,這朝天門是按重慶的政治地位取名的,此門的規模最大。重慶府有十七座城門,九開八閉,據說像九宮八卦,明朝初期築城時就固定下來。那閉八門呢,早已經廢了。這開九門呢,朝天門、東水門、太平門、儲奇門、金紫門、南紀門六門是靠長江的,臨江門、千斯門兩門是挨嘉陵江的。隻有通遠門一門接陸路去成都,可見重慶水路之繁華。盧國維點頭,所以就需要好多的輪船。盧作孚道,對啊!之後,父子三人坐渡船去了南岸,徒步攀登塗山。盧國紀年紀小,盧作孚抱他走一段又讓他自己走一段。三人喘噓噓登上塗山時,已是黃昏,都熱汗涔涔。站在蔥鬱的塗山之巔,可遙望北岸夕照下巍峨山城大貌。山風呼呼、鬆枝嘩嘩、金波灼灼、山城迤邐如騰。盧作孚敞開衣襟,擦抹臉上汗水,心曠神怡,激情頓生:
百折來峰頂,三巴此地尊。
層城如在水,裂石即為門。
澗以高逾疾,鬆因怪得存。
瑞階金翠色,人世已黃昏。
盧國維問:“爸爸,你念的是啥子詩?”
盧作孚道:“兒子,站在這裏可以一覽層城如在水的山城。這是曾任四川布政司參議的明朝萬曆年間的進士曹學佺寫的《登塗山絕頂》。他一步步爬到這山上來,從這裏遙望山城,好生感慨,就寫了這首詩。你看,那長江對岸的城市麵江而立,江水倒影城市,好壯觀。從這山上看,那沿江的六座城門就活像是裂開的石縫一樣。”
“嘻嘻,”盧國維笑,“硬還是像。”
“你看我們身邊的飛泉、蒼鬆,不就如他詩中寫的:‘澗以高逾疾,鬆因怪得存’麼。”
他倆身邊就有飛泉流淌,長滿了形態怪異的大小鬆樹。
盧國維粲然笑:“是這麼的。”
盧作孚道:“你再回身看,山城那些碼頭的石梯坎,在夕陽照耀下,不是呈金翠色麼?”
“是,好看。”盧國維為這詩情畫意而陶醉,“爸爸,他那最後一句是啥子意思?”
“他老了,是在感歎呢。”盧作孚說,就想到自己已經37歲了,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可還有諸多的事情沒有做或者做得不好,就深感時間之緊迫,“國維呀,人的一生實在是太短暫了,你一定要好生學習,將來才有本事做更多的事情。”
盧國維點頭,他還小,並沒有父親的這種急迫心境。
盧國紀各自采摘山花,抓丁丁貓和蝴蝶玩。
父子三人步下山後,太陽在西山隻剩下小半個腦殼。盧作孚叫了輛馬拉車,三人坐了上去。“叮鈴鈴,叮鈴鈴……”皮包骨頭的老馬在趕馬人的吆喝下喘籲籲走。沿途的房屋破舊,不時可見討錢的叫花子。盧作孚心情沉重,看見街簷邊一群穿著破舊的人在飲酒說笑,搖頭道:
“國維,你看這些老百姓,他們在苦中作樂呢。唉,國家太窮太亂了,有的老百姓就把‘民國萬歲,天下太平’說成是‘民國萬稅,天下太貧’。把萬歲,說成是多如牛毛的稅收,把太平說成是萬般貧困。”
盧國維說:“爸爸,他們好窮,啷個還要收別個這麼多的稅?”
盧作孚道:“稅收就是錢,都想多得錢呀。所以,政府要收稅,軍閥也要收稅。執政的呢,各自為政;軍閥間呢,各不相讓,你爭我奪呢……”
盧國紀打起瞌睡來。
路過水泥廠時,盧國維說想去看看,盧作孚同意,叫醒了盧國紀。三人下車,付了車費,盧作孚領兩個兒子去看了廠區和車間。車間裏,昏暗的燈光下,巨大的球磨機吃力地轉動、轟隆隆作響,研磨著蓬頭垢麵的工人們倒進去的一筐筐石灰石。
盧作孚指著噬合轉動的齒輪道:“你們看,這就叫互相傾軋……”
盧作孚說時,搖頭笑,這笑中分明有著苦澀。去渡船碼頭的路上,就對娃兒們說了自己的人生遭遇和酸甜苦辣,說了外輪與國輪你死我活的不平等競爭,說了軍閥“借船”的惡行……盧國維、盧國紀聽著,在他們那幼小的心靈裏烙下了深深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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