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元月的重慶,天氣嚴寒,凍得人臉痛手痛腳趾尖發痛。此時裏,重慶江北青草壩的長江岸邊站著兩個頂風人。一個是民生公司總經理盧作孚,一個是民生機器廠廠長李劼人。穿棉襖的他倆都哈氣暖手、跺腳熱足,兩張臉都被凜冽刺骨的江風吹得紫紅。他倆身後是民生機器廠的廠區,下遊不遠處是挨江的修船造船用的船塢。
“作孚,這裏跟近在咫尺、人氣鼎沸的朝天門相比,顯得沉寂、荒蕪,你啷個把廠址選在這裏?”比盧作孚長兩歲的李劼人笑問。
“老懶,你問得好。”盧作孚笑答。老懶是李劼人的筆名,盧作孚跟他在成都的報社共事時,是保路運動、反帝鬥爭中的戰友和好友,“確實,這青草壩方圓不過兩裏地,既無樓堂館所,亦無風景名勝。可我和第一任廠長陶建中就是看上了這個地方,圖的就是它位於兩江交彙處,方便航行兩江的輪船停泊。此地臨近朝天門碼頭,天然為重慶門戶,更主要的是它依山傍水、河灘開闊,便於修船造船。”蹦跳著熱身。
“這倒是。”李劼人說,也蹦跳著熱身。
“你看,現今是冬天枯水季節,可是,堆上木墩還是能夠作業;夏天洪水季節呢,鋪上浮筒船塢就可以開工。當然,跟上海那大型船廠相比,這裏條件不免簡陋,但有了這個舞台,民生公司的船業便大有可為。還有,這青草壩挨山,我想了,如是戰事打到重慶來,我們還可以挖些個能夠容納上千人的山洞,既能躲空襲,又能不停生產。”
李劼人笑道:“作孚,你還想得遠呢。”
盧作孚道:“劼人老兄,一是這個廠來之不易;二是民生公司還得發展,必須得保護好這個工廠。建廠之初吧,隻有4台車床10來個職工。現今,已經有近300職工了,機器也增加到40多部,車、刨、銑、鑽,應有盡有。年修船量從5年前的一兩艘增加到現今的20多艘。劼人,你這個廠長的功勞大呢!”
李劼人搖頭笑:“我是半路上車,揀了個落地桃子。作孚,主要是你主事有方,這工廠的發展跟你那統一川江航運、壯大民族航業的發展戰略相輔相成呢。”又問,“呃,你咋想到要挖山洞?”
盧作孚道:“三年前,我帶考察團遊曆東北,見日本人在東北之所作為,才憬然於日本人之處心積慮,才於‘處心積慮’這話有了深刻的解釋,才知所謂東北問題者十分緊迫,國人還懵然未知啊。”說了他東北考察之觀感。
李劼人聽後,點首道:“作孚,為兄佩服你這遠慮。唉,我們現今這個戰亂不止的國家,惱火啊!”
盧作孚道:“是惱火。根本有為是需要辦法,是需要整個國家的辦法,是需要深謀遠慮的長時間不斷的辦法……”
二人說著,去下遊那船塢慰問了正忙碌著維修輪船的工人們。又回到廠區,挨個巡視車間和設計室,一一對員工給予問候。兩人都很振奮,尤其在設計室呆了很久。盧作孚希望設計室的年輕技師、技術員們勇於創新,設計、製造出民生公司自己的輪船來。走出設計室後,盧作孚巡看陳舊、簡陋的廠區房屋,歎道:
“劼人,我們現實條件還太差,可不比你那在成都的居所‘菱窠’啊。”
李劼人道:“我那居所不過是個小庭院,而這裏有浩瀚長江為伴、民生輪船為伍,是個大世界呢。”
盧作孚笑:“文人就是會說話。”又道,“呃,劼人,我有一點不明白,你啷個把你那住所取名‘菱窠’?”
李劼人笑道:“‘菱’是當地地名‘菱角堰’的簡稱,‘窠’嘛,是因其小也。”
“那地方不錯,院中一汪月牙形的碧水倒映古屋,水裏可見遊魚,長有桃樹、野草,還聞有小鳥鳴叫。”
“哈哈哈,你把我那住處比作世外桃源了,就有人以為我是在那‘小巢’裏躲避戰亂呢。”
“你不是那種人,你是在潛心搞你的翻譯和寫作。”
“作孚,知己也……”
二人進到廠長辦公室裏,辦公室的人端來火盆送來茶水。熊熊炭火暖人、嫋嫋熱茶暖心,兩個老朋友的話更多。
盧作孚看那陳舊的辦公木桌,道:“你看,我把你這個在《群報》、《川報》當過總編的人,搞翻譯、寫作的人,弄來坐這個廠長位置,對不起呢,委屈你這個大才子了。”
李劼人道:“我感謝你呢,我總不能老是關在那‘小巢’裏啊,來看了你幹的這番事業,大開了眼界。我哪裏屈才啊,我是重慶乃至四川最大的民營機器廠的廠長!”
盧作孚笑:“呃,劼人,你這個在蒙北烈大學和巴黎大學讀過書的歸國文才,一定在寫啥子吧?”
李劼人呷茶,答非所問:“作孚,你曉得天回鎮的來曆不?”
“好像是跟唐朝的皇帝有關。”
“對。出成都北門十來裏路就是天回鎮,據傳,‘安史之亂’時,唐玄宗避亂到了那裏,吃完豆腐後,正眺望眼前集市,就有官兵來報捷,說是長安城收複了。於是,天子就樂顛顛打道還都去,後人就把天子回去的地方取名天回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