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3 / 3)

穆公聽後仰天長歎說:“野人尚有報德之義,為何晉侯卻言而無信?”

秦軍直待點視將校時,才發現隊伍裏單單不見了白乙丙,穆公忙使人遍處搜尋。

軍士後來尋到一個土窟前,聽到裏邊有哼哼聲,走近瞧時,見到白乙丙與屠岸夷正窩在裏邊相持,都已力盡氣竭,尚自扭定對方不放。當下下去軍士將兩人拆開,抬放在車上,載回營寨去。

秦穆公見到兩人被尋獲,大喜,早有醫官將白乙丙抬下去醫治,眾將士卻圍定了屠岸夷。秦穆公盯了屠岸夷一會兒,說:“你想必就是那個被稱作力王的屠岸夷?”

屠岸夷垂下頭去:“敗軍之將不敢言勇,隻求大王速速將我賜死!”

啪地一聲,公孫枝早把一柄劍丟在他的腳下。屠岸夷舔舔幹裂的嘴唇,毫無懼色。

“拿水來!”穆公道,“給他喝!”

身旁的侍叢一愣:“大王,隻剩下酒了。這廝是戰俘,隻配喝馬尿。”

穆公一瞪他,“是勇士就喝得起酒!”

公孫枝便解下自家的酒囊,扔了過去。屠岸夷接了,拔掉塞子,一口氣飲盡,然後說:“多謝!”

穆公看著他問:“你還不歸降嗎?”

公孫枝大聲道:“不成大王!此人殺死西乞術,又是害死卓子、裏克的凶手,留他不得!”

屠岸夷淒然一笑:“多謝大王,可惜世上隻有戰死的勇士,沒有降敗的力王。”說完向後退了兩步,嘩啦一聲,秦軍將士刀劍如林,圍住了他。

屠岸夷慢慢跪下,伸手去拾長劍,橫向脖頸,不想手腕酸麻,竟隻劃破了層皮。他慘笑兩聲:“不想我屠岸夷也有今天,竟連自殺的力氣也沒有了!”

穆公盯著他,緩緩走近,伸出右手去。

屠岸夷道:“多謝!”

波!一片血霧。屠岸夷手中的長劍掉在地上,而後身子向前重重栽到。

天邊,夕陽如血。

穆公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血點,放到嘴裏舔了舔:“勇士的血!”一擺手,“厚葬!”

——子推,別難過,人總是會死的。師父我活了七十多,早夠了本。一個人死了,雙眼一閉,一撒手一蹬腿,什麼都忘個幹淨,倒也不難。可臨死前若不把後事處理妥帖,難保不有疙瘩。多少年來,我一直沒提“九哥”的事,現在卻想跟你說說了。說穿了,它是個刺客組織,是由我師父段飛創立的,到我這一代,“老哥子”也傳了兩世,到你身上,該是第三代了。別拒絕子推,除了你我想不出合適的人選。我能看出來,你的劍道已進入很高境界,決不會在我之下。重耳的近況你想必也有耳聞。秦穆公要派遣重兵護送他回國,晉王的位子遲早是他的,所以你該回晉國去的,把九哥也帶上。其實這樁事還是小的。當務之急,是要你去把九哥組織的信物取回來。聽好,那是一把短劍,名叫吞火,就在寺人披手裏,你要親自去他那兒取回來。寺人披跟九哥之間是有些淵源的,這你日後自然會知道。你都應著了?好,好,那我……就……放心……

高野子就這樣去了,卻把一副沉甸甸的擔子壓在介子推心上,可是,他臨死前的眼神太奇怪,介子推總覺得裏麵隱藏了太多東西。

守靈三日後,介子推飄然而去,踏上了重返晉國的路。臨行前,他和九哥們約好了在絳都見。

月後的一個黃昏,冒著大雪,滿臉風霜之色的介子推出現在絳都城裏。

寒冷的街心,午後行人稀疏。奇怪的是,城裏家家卻又張燈結彩。

他一道踏著積雪而去,找著了家偏僻小店。那店門一邊掛了個紅燈。燈映在地上冷冷的積雪。

他推門進去,有個年輕的夥計迎了出來,很勤快地用幹淨毛巾給他打掃身上的雪沫子。

介子推摘下鬥笠,把包袱、劍擱在桌上,夥計早泡好了茶水送來。

“客官,你從來沒到過絳都吧!”夥計年輕的臉被燈火映得通紅。

“他絕沒有出生入死的經曆。”介子推心裏這麼想著,指著門前的彩燈,問:“近日來,國都是不是有什麼喜事?”

“我說對了不是,你老果然是第一回來。”

這個“你老”一傳到介子推的耳朵裏,他禁不住一愣,幾絲苦笑淹沒在額上的河紋裏。

夥計壓低了聲音說:“月前國主駕崩,太子圉即了位,便是當今的懷公。”

介子推看著紅燈,嘴角閃出一絲空漠的笑容,心道什麼人也逃不過生老病死。

第二日大早,介子推便起身去東城,尋寺人披從前住的地方去。

小巷左遮右攔,曲折如屏。

他站在那個大院門前看著。門神早已模糊了麵貌,雨洇了字跡,風裁斷了眉批,隻有門墩上的石獅子還依舊冷冷森嚴。

西風呼呼吹著,又開始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飛舞著,它是白色的,若是黃色的,便該是ju花了。

介子推彎下身去,好象要拾什麼,卻觸了個空。他的眼神裏有一種深深的茫然和恍惚。他整個人罩在白雪中。

一種隔世的情懷漸漸襲上他的心頭,爬上他的眉頭。他笑了笑,卻再也笑不出少年時那種燦爛的激情了,已含著種蒼老、空冥的意味。

終於,他轉身而去,走向街心,白雪上留下兩行深深的腳印。

小巷很長。這時,迎頭有個戴著黃鬥笠、穿青袍的人走來,一晃,兩人擦身而過。

劍光一閃,那人驟然發難。介子推的身子卻已像片落葉一樣輕輕飄出去。

那青衣人一招落空,身子毫不耽擱,搶上前去,一劍接一劍,劍劍不離介子推心口。

介子推驀地伸出右手中食二指,搭住來人劍鋒,一引,已拉近身前兩尺。那人一驚,飛起一腳直踹介子推心口,介子推身子一個飛旋,大袖卷起一蓬積雪揮向那人,他竟也輕巧巧地閃過了。

介子推不禁點頭讚道:“好身法!”

那人突然道:“介子推?”

這個口音對介子推來說是陌生的,禁不住問:“你是誰?”

那人揚起劍來,傲氣十足地說:“你打敗了我,就可以知道一切。”

介子推道:“聽這話,你的來意不善?”

那人道:“我是臼季,這個名字你不會知道。不過殺了你,天下人便都會知道我!”

介子推眼裏閃過一絲笑意:“你未必能殺得了我!”

那人咬咬牙:“那至少也要證明給你看,我並不比你差!”

他的身子衝天而起,緊跟著翻轉,長劍斜劈介子推頭顱。介子推見了這勢子,也吃了一驚,身手好毒辣!唰地一聲,抽劍出鞘,當地一聲架開了去。

那人身子再一個飛旋,落地後,劍鋒後削。介子推長劍斜斜推出,反削他的頭顱。啪地聲,火花四濺。

兩人各自轉身,長劍直取對方咽喉。介子推的劍畢竟快一步,先指住了青衣人,這才看清了臼季原來是個很年輕的少年,臉色蒼白,眼神灰冷,沒半點熱情。

介子推輕輕說:“你輸了。”

不料,臼季竟將咽喉朝著劍尖上撞去。他吃了一驚,抽回劍來,臼季的劍卻乘機掩殺過來。介子推擋了兩下,又搶上一步製住了他。

臼季眼珠瞪圓了,絲毫不理指在咽喉上的劍,拚命搶攻。介子推又氣又笑,從這人身上再次看到了自己當年倔強的影子。當下以快擊快,劍招竟與臼季使得一樣。少年越打越沒味,臉色逐漸變得鐵青,終於撤劍後退:“不打了!”

介子推笑道:“這才對,知難而退未必不是好漢!”

臼季說:“我隻是想證實一下,公子口中的介子推到底有多少真才實學?”

介子推一皺眉:“你是跟隨重耳公子的?”

臼季冷冷地道:“怎麼,不像?”

介子推把劍插回去:“我已很久沒見到公子了。”

臼季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符:“這個東西你想必認得?”

介子推認出是“青節符”,點點頭:“公子現下可好?”

臼季說:“秦穆公差左將軍公子摯、先鋒平豹率兵車四百乘,護送公子過濟河,現下已到令狐。晉懷公為了抗拒秦兵,已將境內的兵甲盡數遣往廬柳,讓呂省和郗芮作統帥,企圖頑抗。所以公子才讓我來尋你,一同見機行事。”

介子推道:“公子有何打算?”

臼季道:“想讓你和我同去廬柳刺殺呂省和郗芮。”

介子推搖搖頭:“公子回來複國,行的是仁義之師,這是天意,豈能靠謀殺將領來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