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他坐在窗口的桌沿上,一條大長腿支著地,背對窗外墨綠色的山巒,一手鉤住她的肩膀,“婦唱夫隨嘛。”
~03~
兩人一起出門逛街買衣服,這是第一次。
算約會嗎?幼清暗暗地想,一頭紮進江鶴齊撐起的太陽傘底,跟他肩並肩走。
兩個都沒有戀愛經曆的人走路的時候目視前方,好像專心致誌的樣子,裝作在看兩岸的風景,要把枝頭飛過的麻雀都看清,實則心裏敲鑼打鼓,微妙的期待,混合著微妙的忐忑。江鶴齊的餘光不斷往下瞥,過了一會兒,他問幼清:“要挽手嗎?”
幼清抬頭望著他,似乎在猶豫。
江鶴齊撐傘的右手挨著她,手肘向靠近她的那一側偏了偏,再一次問:“要嗎?”
“要。”幼清高高興興地挽了上去,決定遵從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黏在一起不想分開,熱一點也沒關係。幼清突然想起以前在麟大度過的夏天,去上課的路上看見牽手的小情侶,室友們咂咂嘴,戀愛中的人真叫人無法理解。
幼清現在好像有點理解了。
可她又不用理解了,因為騰不出多餘的腦子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去思考其他的事情,都被身旁的這個人占據了。
相鄰的幾條小街上大多都是賣陶藝品的商鋪,其中夾雜著奶茶店和幾個小吃攤子,走到末尾才看見有服飾店,賣的也都是頗具民族風的衣服,女款的顏色鮮豔,紋飾繁複,好在男款的相對而言就簡單了許多。
幼清看中了其中一件黑色的盤扣棉麻襯衣,立領處有一隻小巧精致的白鶴刺繡作為點綴。
江鶴齊見她似乎很喜歡,直接拿過衣服試穿。
大小正合身,黑色衣料反襯出他皮膚白,類似於唐裝的樣式又顯出幾分儒雅,幼清左右打量,覺得他越發像個斯文敗類。
“如何?”江鶴齊問她。
她的手指摩挲著下巴,誠實道:“好看。”
“那就買了。”江鶴齊說。
幼清卻先他一步去給錢,生怕他跟她搶。
江鶴齊挑了挑眉,她小聲嘀咕:“我還沒給你買過衣服呢。”與他相關的,還有許許多多個第一次沒有開始嚐試,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體驗。
江鶴齊卻之不恭,十分配合地再挑了兩件,一並交給她。
坐在縫紉機前吱呀吱呀踩著踏板的老板拿過身後的算盤,撥了撥,兩件上衣一條褲子,報出一個不小的數字,完全超出了幼清的預算。
老板解釋,店裏的衣服全是他自己設計的,選料精良,純手工製作雲雲。
幼清怕被訛,又覺得那幾件衣服配江鶴齊剛好,質感也確實不差。江鶴齊見她咬咬牙,掏出手機:“微信付款。”
“要不算了?”他逗她。
“不行。”她堅持,“你穿著好看。”
幼清的生活與“拮據”二字沾不上邊,但自從上大學以後,就沒有伸手問周律要過錢。霍歆留給她的那些,保障了她這一輩子衣食無憂,而她不敢揮霍,過著平凡普通的日子,大學室友們也一直以為她僅僅出生在小康之家。
江鶴齊繼續問:“穿著好看就買嗎?”
“嗯。”她篤定地點頭。
“那以後我的衣服都由你給我買吧。”轉而成了赤裸裸的敲詐,他賴上她了。
這下幼清神色開始猶豫,變得不太確定,她隻能望著對方無可奈何地歎息:“你太貴啦,我養不起。”見江鶴齊臉垮下來,又立即改口,“我會努力賺錢的!”
雖然養不起,但還是得朝著目標努力。
江鶴齊聽見後半句,忍不住笑著揉一揉她的臉,指腹溫柔,不自覺就帶上了戀人間的親昵。幼清想躲開又舍不得躲,隻好告訴他:“你別蹭掉了我臉上的腮紅。”
再從店裏出來時,天氣轉晴為陰,太陽被飄浮的雲翳遮住,雲朵的縫隙中漏下一束束金黃的日光。
還有一些生活用品和貼身衣物要買,兩人順著導航去找附近最大的一個超市。再次路過小吃攤,幼清要了一份章魚丸子,江鶴齊替她拎著沁涼的奶茶。
把一個章魚丸子送至江鶴齊嘴邊,幼清接到了來自鄔奈的電話。
“四嫂四嫂!”混世魔王在麟城的烈日下咆哮,“你哥去相親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幼清反應了兩秒:“你是說周斯言嗎?”
“對啊!”鄔奈急得手舞足蹈,恨不得將旁邊的一棵石榴樹一腳踹歪。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幼清說。
周斯言相親?她沒聽說過,轉念一想,也不是沒有可能,或許是爺爺的授意,或許是周律的安排也說不定。
鄔奈狂躁之後變得毫無戰鬥力,蹲在地上沮喪地抓了抓頭發:“我追他那麼久,他轉頭就跟別的女人去相親,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幼清問:“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鄔奈委屈得要命:“今天趙岑宇陪他家老太太去餐廳吃飯,看見他跟一個女人進來,訂的是情侶座,桌上還擺著玫瑰花呢,趙岑宇都偷偷拍給我看了。”
幼清說:“你沒讓他確定一下嗎?”
鄔奈說:“哪敢啊,我也就隻能來問問你了。萬一我要是問他了,他直接告訴我他已經跟人家姑娘定下來了,我怕我控製不住……”
“控製不住什麼?”
“一拳撂倒他。”
還能開玩笑,幼清估摸著問題不大:“你先觀望情況吧,周斯言那麼難相處,就算被家裏安排著跟人相親,對方也不一定看得上他。”
“……”
幼清給鄔奈做了許久的思想工作,後麵不知什麼時候跟上來一隻肥肥胖胖的橘貓,看著幹淨,像家養的。貓圍著江鶴齊腳邊轉,跟著他們一道向前走,遲遲不肯離開。
幼清照舊挽著江鶴齊,把章魚丸子交到他手上,右手舉著手機在聽鄔奈倒苦水,一時沒太注意腳下。突然掃過來毛茸茸的一截橘色尾巴,她落腳差點兒踩著它,趔趄著往旁邊挪了一步,避開了。
貓卻扭著肥碩的身子往地上一躺。
幼清目瞪口呆地望向江鶴齊:“它碰瓷……”
胖貓抬起頭“喵”了一聲,不知是反駁還是承認,總之就是不動了。
鄔奈聽見幼清說的話,還以為他們遇到麻煩了,問:“哪個不長眼的敢碰你的瓷?”
胖貓似乎聽到有人在罵它,又“喵”了一聲。幼清看著好笑,蹲下來試探性地摸了摸它的頭,對著手機說:“隻是貓……我先掛了奈奈,周斯言那邊要是有動靜我又知道的話,一定告訴你。”
江鶴齊問:“她怎麼還惦記著你哥?”
幼清深有感觸,笑:“得不到就會一直惦記著。”
江鶴齊大概沒嚐過對戀人求而不得的滋味,無法感同身受,點了下頭,學著她的樣子擼了一下貓。胖貓揚起尾巴掃了掃他的褲腿,眼睛盯著他的手。幼清心領神會,碰瓷的原因找到了:“它想吃小丸子。”
“喵——”就是這個意思。
還剩兩顆章魚小丸子,全給它了。
胖貓吃完,一躍而起,扭著貓步絲毫不留戀地走了。
幼清繼續領著江鶴齊閑逛,逛完整整一天,把買的東西拎回旅館,晚上再一道出去尋覓好吃的菜館子。吹著晚風散步,在岸邊聽流浪者抱著吉他唱了許久的歌。幼清分明是來榕縣學習的,江鶴齊一來,她就自動調節成了雙人度假模式,吃喝玩樂才是正經事。
接近晚上十點,兩人才走回西河旅館。
又是小夏值夜班,她抱著手機在跟人聊天,見他們進來抻長了脖子主動打招呼,問幼清:“今天沒跟著大部隊一起行動嗎?”她指的是跟幼清一同來榕縣學陶藝的夥伴。
幼清笑笑,問:“他們回來了嗎?”
“還沒呢。”小夏看了眼時間,“挺晚的了。”
幼清想到他們今天是要上山探訪,太晚沒回來難免擔心,正打算在微信上問一問,旅館的大門被從外麵推開,幾個精疲力竭的男男女女灰頭土臉地走進來,其中一個女生看見幼清立即上前來訴苦:“你今天沒跟我們一起真是無敵正確的選擇啊,我的腿都快走斷了……”說話時,女生瞄到幼清旁邊的江鶴齊,頓時眼睛一亮,“欸,這不是你家那位……”之前在麟城汽車站看見過一次的。
女生嗓門清亮,經她這麼一句,其餘幾人也都朝江鶴齊看過來。幼清就大大方方地替他們介紹,大家紛紛表示真看不出來,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已婚人士。適度的調侃和八卦,造就輕鬆的氣氛,獨獨有一位男士滿臉嚴肅,臉上沒一絲笑意。
他算是小組活動的發起者,作為主心骨領著一行人前來榕縣學習和觀摩陶藝,平常說說笑笑性格也好,這會兒卻變得不苟言笑。他問幼清:“明天你打算怎麼辦?繼續像今天這樣單獨行動,還是跟我們一起?”
有江鶴齊在,幼清自然要顧及他,想了想說:“我有空的時候自己去陶廠吧,你們不用管我。”
對麵的女生開玩笑道:“你老公都來了,當然不用我們管你咯。”
幼清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往後的餘光裏滿滿裝著江鶴齊的側影,他在等她跟夥伴說話,沒有任何不耐煩,一手揪著她垂至腰際的發尾,把玩著她的頭發。
作為小組領導人的那位臉上終於浮現出怒色:“大家都是來榕縣學習的,你倒好,變成了談戀愛。”他話裏似在恨鐵不成鋼,語氣沉痛,“你要玩就隨你的便。”
幼清微怔,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責難是因為什麼。大家因為同一個愛好結伴而來,相互視為朋友,並不存在真的引導者,規定了誰要聽命於誰。換句話說,大家都是自由的,來學習也好,玩樂也好,也全憑自己樂意。
在這種情況下,對方說出如此語重心長猶如班主任的一番話,把空氣都攪得尷尬了。
“聊完沒有?我困了,想早點回房間睡覺。”搓揉她發尾的那隻手順勢攀上了她的肩膀,江鶴齊單手把人摟住,弓起背,腦袋就支在她耳邊,語氣竟然有點兒像奶貓撒嬌。
幼清腦子裏如有煙花轟然炸開,隻剩眼前這個禍害,滿心滿眼都是他,再也顧不上別的,打了聲招呼就牽著江鶴齊的手往樓梯上走,還擔心著:“你困了早點跟我說呀,今天逛了一天是不是很累了?”
他們的房間在西河旅館的最上麵一層,五樓。上了四樓之後,幼清已經感覺費力,小腿肚酸軟,見江鶴齊不說話,暗自以為他已經疲憊到不想開口,小聲惋惜地說:“要是我有力氣,我就背你上去了。”
走在她前麵一階的江鶴齊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回頭,他捧住了她的臉,粲然一笑:“就這麼心疼我?”
幼清下意識地一點頭,老舊的樓道裏燈光昏暗,走廊盡頭的窗口漏入稀薄的月光,帶著夏夜未消散的暑氣般炙熱的吻驀地落下來。
這不是江鶴齊第一次吻她,卻是心意相通之後的第一個吻。
誰在顫抖,誰又緊張地屏住了呼吸,消匿的蟬鳴聲頃刻間重新響起,傳回耳畔,起伏喧囂,如同兩顆無法平靜的心。
回到房間後過了半晌,幼清收到了一個組員的私聊,是之前跟她打招呼的那個女生,她說:“剛才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孫旭可能突然知道你有對象了,甚至還已經結婚了,他一下子難以接受。”孫旭就是小組領頭羊。
幼清:“?”
對方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他喜歡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孫旭年長他們好幾歲,看著很成熟的一個人,幼清甚至以為他已經結婚生子了,全然沒發現他對她有意思。
消息太猛,幼清側躺在床上,差點手滑沒抓住手機砸到自己。江鶴齊剛洗完澡出來,湊近她俯身一看,餘光敏銳地捕捉到幾個字眼,問:“誰喜歡你?”
幼清秒速將手機蓋在枕頭上,又反應過來她問心無愧幹嗎要心虛,主動上繳手機給江鶴齊,忐忑地解釋:“我什麼都不知道。”倏地改口,“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江鶴齊盤腿坐在大床上,認認真真瀏覽起了她的手機頁麵,好像是真在檢查。沒有擦幹的頭發過幾秒就往下滴一顆水珠,十分規律,浸透他的睡衣領子。幼清拿起幹毛巾替他擦起了頭發,他似乎還挺享受,眼睛舒服地微微眯了起來。
“往左一點。”他說。
幼清笑:“在擦頭發,不是按摩。”
“那你順帶給我按一按,我被你氣得頭疼。”
“我怎麼氣著你了?”幼清太無辜。
他正兒八經地像在開會,作為高層領導人發言:“身邊有覬覦者,居然毫不知情,沒有一點防範意識。”話鋒一轉,幼清也跟著天旋地轉,她好好地在他背後擦著頭發突然被壓在被子上,被他濕漉漉的頭發蹭了蹭頸窩,“誰讓你長這麼好看的?性格又好,還軟乎乎,做飯也好吃。你再變小一點,我把你揣兜裏帶著,走哪兒帶哪兒,別人想看也看不著。”
幼清:“……”
怎麼又好像變成了表彰大會?
她被誇得臉紅心跳。臉上些微的癢,是他的頭發擦過之後留下了水痕。這人奶貓狼狗、痞子紳士,無縫隙切換得恰到好處,簡直讓她無力招架。
她摸摸他的頭頂:“不氣了?”
“不氣了。”
“不頭疼了?”
“不了,”江鶴齊抬頭,伸手到她的後頸,“換我給你按摩,你脖子酸不酸?”
幼清搖搖頭:“走太多路了,我小腿酸。”
“我給你揉揉,我還會找穴位呢。”
“那你好厲害啊。”她笑著誇獎,不過是因為順口,他卻直接笑納:“當然。”
快要睡著了的時候,意識都飄遠了。冷氣很足,舒服地陷在被子裏,幼清模糊地感覺到小腿肚被人握在掌中,她翻了個身,細語呢喃:“快睡吧。”
兩個人抱在一起,裹著薄被像春卷一樣睡覺。
全世界都攏在懷裏。
~04~
幼清和江鶴齊回麟城那天,去路邊的報刊亭買水偶然間發現一份娛樂小報,上麵大半篇幅用來刊登新晉小花夏霜的緋聞,娛記偷拍到她在某餐廳與一男子約會,兩人舉止親密,後又一同乘車離開。
偷拍到的圖片雖然不是太清晰,但幼清一眼就辨認出夏霜對麵隻隱隱露出一個側臉的男人,是周斯言。
“他怎麼會跟自己旗下的藝人鬧緋聞?”
即便幼清不怎麼關注娛樂圈,也多少知道夏霜這個人,今年暑假強勢霸屏,出演了三部大熱的劇的女主角,偶爾刷一刷微博和新聞難免會看見她的身影。眾所周知,夏霜是周氏旗下的簽約藝人,正被熱捧。
難道在背後助力的是周斯言?
“夏霜的父親跟趙岑宇他們家有過合作,是在外經商的華僑,近兩年才回國。”見幼清納悶,江鶴齊提點了一句。
所以一切變得情有可原,夏霜自出道起就一帆風順,好的資源不必一等再等,和周斯言私下約見吃飯聊天,都說得通了。
幼清想起前一陣子鄔奈在電話裏說的,周斯言好像在相親,看來真不是誤會。
算算日子,幼清已經許久沒回過周家,每月的家族聚餐能避則避,但次次如此,恐爺爺心裏會生罅隙,隻好挑揀時間偶爾過去赴約。
這一次,她到了,卻沒有在飯桌上看見周斯言。
聽周家的保姆說,他生病了,所幸不是大病,感冒發燒,沒有大礙。幼清卻突然想到,他獨居在外,每天與他交流最多的是他的助理,周末不是繼續加班就是蒙頭大睡,連約他出門的朋友恐怕都不會有。
至少據幼清所知,周斯言從還在學校讀書時起,就少有能同他走到一處去的人。他身上太缺少人情味,最貼切的比喻是形容他像吸血鬼貴族,欽慕者不少,卻很難對他產生親近之心。
他這樣的人,倘若在家裏生了一場大病,怕是病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第一個發現的人,將會是他的助理。
這個念頭或許荒唐,卻真實地浮現在幼清的腦海中。
她忽然之間覺得,周斯言趁早結婚找個伴,也是好的。隻是他連結婚,八成也抱著商人的心態去權衡了其中的利弊。
幼清想著周斯言的事,一頓飯如同曆劫般吃完,江鶴齊踩著時間點來接她回去,車就停在外邊。幼清飛奔過去,比在學校五十米衝刺更快的速度,降落在他懷中。
江鶴齊笑著把人接住:“周家這麼可怕嗎?”
幼清說:“恐怖程度相當於日本富士急鬼屋。”其實就是不自在,不舒坦。
“我進去跟爺爺打聲招呼就出來。”江鶴齊說。
幼清靜立在車邊等了幾分鍾,見江鶴齊同一個她並不太認識的叔伯握了握手,笑容禮貌疏離,而後下了台階朝她走過來。
“要不以後你還是別來接我了?”坐上副駕駛座,係好安全帶,幼清提議。
“怎麼?”江鶴齊握住方向盤的手一頓。
周家這邊攀關係的旁支太多,應酬起來實在是件令人心煩的事。江鶴齊似一眼洞穿她的想法:“要不來接你,你怎麼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