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有所依(3 / 3)

“打車。”和往常一樣。

他不假思索地說:“來接你,順帶跟不相幹的人應酬兩句,和讓你自己晚上打車回來,而我在家等你,我寧願選擇前者。”

幼清扭頭看他。

這人自從告白之後無時無刻不在撩人,情話一籮筐,信手捏來。幼清用手捂住眼睛,那些喜歡好像要溢出來。

兩人回蘅水灣,在樓下碰到遛金毛的小孩,小孩手握牽引繩,人和狗一樣高。金毛步伐穩健,小孩顫顫巍巍,不知道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旁邊跟著的家長也被逗樂了。

幼清和江鶴齊看了一會兒,一個覺得狗好乖,一個覺得小孩可愛。

幼清:“我們養條狗吧?”

江鶴齊:“我們生個小孩?”

兩人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而後相視一笑。養狗需要花時間照料,幼清並未做好心理準備,至於孩子,不著急,順其自然比較好。

上了樓,回房間泡個澡,睡一覺比較自在。

以前為了防止陸薔查崗,兩人做戲處在同一間房,如今結婚半年多的夫妻婚後談起了戀愛,膩歪在一張床上滾來滾去,主臥終於成了兩個人的臥室。

幼清跟江鶴齊談起周斯言時,還有隱憂,之前心裏想的那句,像小孩子賭氣時放狠話發出的詛咒:“他要是有一天病死了也沒人知道。”

江鶴齊知道她這一句心口不一,建議道:“你明天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幼清少有的任性暴露出來,鬱悶得眉毛都快皺在一起:“我憑什麼去看他啊。”

“他是你哥哥,你會擔心他情有可原。”

“我沒有擔心他。”

“好,你沒有擔心他。”這種時候,順著她總是沒錯的。

江鶴齊揉著幼清的頭發,把人擁在懷中。

幼清昏昏欲睡時,他望著她的目光變得溫柔而寬容:“可是他在你生命中扮演著這麼重要的角色,周家的親人裏,我隻聽你主動提起過他。同父異母又從小看不慣的哥哥,如果你真的討厭他,以你的性格,估計連討厭他這幾個字都不會說出口。漠視才是徹底的摒棄,把這個人徹底地從自己的生命中剔除。”

譬如她對周律,江鶴齊從未從她口中聽到過任何與周律相關的隻言片語。

那是對她母親犯下了罪過的人,她未有怨懟,隻是將父親這個角色自行剜去,如同從不曾有過期待。

~05~

幼清睡了個舒服的懶覺,迷迷糊糊伸手在被子底下摸另一邊,冷的,江鶴齊今天上班,已經走了許久,床頭櫃上壓著他留的字條。

一個人解決完早午餐,已經是上午十點四十,她換好衣服決定去找一趟周斯言。

昨晚半夢半醒之際江鶴齊說的那些話,她其實記得。

打車到周氏集團樓下,幼清仰頭望了望前麵的這棟高樓,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來周氏集團連大門都進不去。前台的工作人員壓根不認識她,她也沒有預約。

身後的街道上車輛川流不息,一片繁榮景象。

“你怎麼在這兒?”一道聲音夾雜在汽車鳴笛聲中響起。周斯言從旁邊挨著的一家咖啡館裏走出來。

他出現得突然,幼清連腹稿都沒來得及擬好,隻好坦誠道:“聽說你生病了,過來看看。”

“來看看我病沒病死?”周斯言還有點兒燒,唇舌發幹,背上冒虛汗,整個人都不太舒服,說起話來就帶刺。

幼清幹脆點了下頭:“嗯,結果發現你也沒怎麼樣,活得還挺好的。”

周斯言冷漠道:“讓你失望了。”他接到助理的提醒,會議馬上要開始。

幼清說:“那你忙,我先走了。”

“難得來一次,上去坐坐。”周斯言不等幼清拒絕,擒住她的手腕就走。

幼清回頭看了一眼,視線順著周斯言剛才出來的那家咖啡館望過去,一扇透明玻璃窗後的位置上坐著個年輕女人一直在看著他們這邊。年輕女人起身準備走了,戴上口罩和帽子,還揚唇衝幼清笑了笑。

幼清覺得眼熟,想了想才記起是和周斯言正傳緋聞的夏霜。

“你是真的在談戀愛,還是在相親?”幼清問周斯言。

“相親。”

“是爺爺,還是……周律,給你安排的?”

周斯言倒不在意:“我總要結婚,誰安排的,有什麼關係。”

“你就不能找個自己喜歡的嗎,不然這一輩子多難過。”幼清想到霍歆和周斯言的生母,情緒變得低落,“那個夏霜,你喜歡她嗎?”

“這個不重要。”周斯言說,“她並不是我的戀愛對象,我沒有必要一定得喜歡她。相親對象講究合適,而不是感情。”他麵無表情冷冰冰說話時,離機器人又近了一步,如同沒有生命體征。

“而且相親對象不止一個,懂嗎?有好幾個。還有許靈,爺爺生日宴上,跟你搶過盤子的那個。”

幼清忍住想揍他的衝動:“渣男。”

相互看不順眼的兩個人,一個拉一個扯,誰也掙脫不開誰,跟幼兒園裏的小孩子吵架差不多,在各位工作人員的目送下一路進了電梯。眾人不知道幼清的身份,背地裏免不了一頓議論和猜測。

連周斯言身邊的助理也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悄悄偷看另一位主角周幼清,平素溫婉的大美人火氣衝天像個小炮仗。

“給她一杯果汁。”周斯言指了指幼清,吩咐助理說,“還有,將會議推遲到下午。”說完,他就像隻泄了氣的皮球往辦公室的沙發上一躺,手指疲憊地搓揉著眉心。

瞬間沒了戰鬥力。

“你吃藥了嗎?”他一示弱,幼清的聲音不自覺就往下降,還帶上了兩分歉意。

他是病人,她該讓著點兒的。

助理取來給幼清的果汁和給周斯言的藥,他原本找不到兄妹兩人的任何相似之處,如今細看,發現他們的眼睛其實有點像,不笑時冷豔又澄澈。

助理先生心裏跟明鏡兒似的,以往周斯言隻要還有口氣在,就不可能推遲會議耽誤工作,周幼清一來,他還躺沙發上裝柔弱,實在沒想到周斯言的隱藏屬性是個妹控。

助理先生把門帶上,就悄悄出去了。

幼清喝著果汁,看周斯言一片片扣下白色的藥丸,往嘴裏一扔,大口喝水咽下。

“你之前說想要自己開陶藝店的事籌備得怎麼樣了?”周斯言擺出一副家長的做派。

“剛從榕縣學習回來不久,已經開始在找門麵了,如果找到合適的,就會租下來。”幼清說,“我不用管,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我不管你,還有別的人管你?江鶴齊嗎?”周斯言嗤笑,又想起江鶴齊上次來公寓找他說的那些話,問,“你們和好了?”

幼清說:“我們一直很好啊。”

“死鴨子嘴硬。”

兩人正聊著,“砰”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鄔奈像一陣從荒原掃蕩而過的風凶猛地衝進室內,身後還跟著要將她截住的周氏員工。

“對不起周總!這位小姐直往裏衝,我們疏忽大意了沒攔住……”

“是認識的,放她進來。”周斯言的視線停留在鄔奈身上,眉頭緊鎖。

“四嫂!”鄔奈本來心驚膽戰,貿然闖進來怕被周斯言直接趕出去,一看幼清也在,頓時像找到了靠山,飛奔過去。

幼清頭一次看鄔奈穿裙子,是特地打扮過的,明眸皓齒,水靈靈的一小姑娘,帥氣還可愛。鄔奈向幼清告狀,指著周斯言說:“我發消息給他,他不回。我打電話給他,他拉黑我。”

“太過分了。”幼清幫腔。

最近周斯言生病,應付工作還得應付相親對象,鄔奈纏著他旁敲側擊打探各位情敵的事,他煩不勝煩,直接就把人拖進黑名單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拉黑她了。

“要不你倆談談?”幼清覺得自己在場,他們有些話不好說,畢竟是兩個人的事。

感情終歸講究的是你情我願,現在鄔奈一頭熱,周斯言無動於衷,他們之間幾乎沒有可能。

幼清對周斯言說:“你好歹認真聽一聽她心裏是怎麼想的,她這麼喜歡你,其實不容易。”

隻剩下兩個人的空間裏,驟然安靜下來。

日光順著窗簾邊緣的縫隙無孔不入地灑落在地,投下幾道拉長的斜影。鄔奈挨她爸揍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簡直無所畏懼,什麼也不怕,現在心裏沒上沒下的,在發怵。

“你最近……是在相親嗎?”她問周斯言。

“是。”

“有合適的人選了嗎?”

“夏霜。”

夏霜這人,鄔奈也認識。她不服氣:“我也可以跟你相親,你要找門當戶對的,鄔家也不差。”

“你不行。”周斯言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為什麼?”

“你還在讀書,是需要被照顧的一方,而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照顧你,而且我們的性格也不合適。”一個熱情,一個冷淡,長此以往,會出大問題。

周斯言剛才吃下的藥裏有安眠的成分,抵擋不住的倦意如浪潮前赴後繼湧上海灘,他半闔上眼睛,夠到杯子喝了口水,繼續道:“如果我們在一起了,你會很累,單方麵的付出會讓你精疲力竭。而我也根本不會感激你的付出,隻會覺得心煩,你明白了嗎?”

鄔奈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心裏想著,你又沒和我真正處過對象,你怎麼會知道最後的結局會這麼壞,這些都隻是你的猜測而已。

“那夏霜呢,你和她就那麼合適嗎?”她不甘心地問。

“她不需要我的喜歡、我的感情,如果我和她結婚了,雙方隻有利益關係,不會產生任何感情糾紛。”

莫名的寒意躥上鄔奈心頭:“你難道就不會喜歡上誰嗎?”

“不知道,”周斯的言語中透著一種抗拒和冰冷,“我不知道。”

“真的不能和我試一試嗎?”鄔奈問得艱澀無比。

“沒有這個必要。”

“可是……我之前好幾次有麻煩找你,你都幫我了,難道我對你來說不是最特別的那一個嗎?”

冷不丁地,周斯言被問住了。頭沉甸甸的,他的耐心所剩無幾,隨口編造了一個理由:“那是看在周幼清的麵子上。”

鄔奈暗暗攥緊了拳頭,站起身離開:“你生病了,好好休息。今天是我打擾了。”

周斯言聽她失落的語氣,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打算放棄了。

~06~

幼清出電梯就接到江鶴齊的電話。他問:“你在哪兒呢?”

“去公司看周斯言了,還沒出集團大樓。”

“快中午了,我過來接你一起吃飯怎麼樣?正巧我在附近辦點事情,還有幾分鍾就能走人。”

“嗯,那我等你。”幼清說。她倒是不餓,但是不妨礙她想陪著某人,停下步伐,“不著急,你慢慢來。”

幼清在周氏集團的大廳裏等著江鶴齊,休息區有舒適的座椅,冷氣從四麵八方冒出來。從麵前經過的人裏麵,她偶爾還能看見一兩張熟悉的明星臉。

江鶴齊發消息來說路上堵車,原本隻有十分鍾的路程恐怕還得耽擱一陣。幼清沒等到江鶴齊,先等來了沈迦寧。

沈迦寧帶著她的私人助理路過,步履生風大步向前,幼清的影子隻在她眼中一晃而過,沈迦寧卻敏感地捕捉到了,又帶著人退回來。

“你好。”沈迦寧跟幼清打招呼。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前者的姿態容易顯得居高臨下。

幼清站起來跟她握了握手:“你好。”她也是剛剛才想起來,之前聽鄔奈提過一嘴,沈迦寧簽了周氏旗下的娛樂公司,打算進入演藝圈,有人心甘情願捧她。

“我今天過來拍一組寫真,你來看看嗎?”沈迦寧邀請幼清。

幼清不知道她寓意何為,等人等得太無聊,幹脆也就跟著他們進了攝影棚。裏麵的人不少,都各司其職,負責自己要忙著的,隻有幼清一個閑人在旁邊幹站著。

沈迦寧很快換好衣服出來,進入工作狀態,整個人被兩旁的聚光燈包裹。

幼清看著她借助幾樣簡單的道具應攝影師的要求擺造型,忽然明白了沈迦寧為什麼要邀請她過來。鏡頭下精心打扮過的沈迦寧穿黑色的舞裙,神秘而美麗。她估計早年間練過芭蕾舞,有舞蹈的底子在,微微仰著修長白皙的頸,如同天鵝探頸汲水,氣質迷人。

“我到了,你在哪兒?”江鶴齊發消息問。

幼清跟江鶴齊說了兩句,發過去一個定位。江鶴齊一路找來攝影棚。

沈迦寧猝然看見推門而入的人,呼吸一屏,肢體都僵硬起來。攝影師叫她放鬆,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不自然,隨即調整狀態,重新投入工作中。

江鶴齊的視線在場內掃了一圈,找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的幼清。她今天把頭發盤起,綰成有些鬆散的花苞頭,穿得休閑舒適,腳上是一雙普普通通的帆布鞋。江鶴齊在她麵前蹲下,替她係好散開的左腳鞋帶。

淡粉色的鞋帶纏在他手指上,他不太熟練地打出一個蝴蝶結,又強迫症似的扯了扯,盡量讓繩結的兩側對稱。

幼清心裏一怔,不遠處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沈迦寧更加驚訝,僵直著身體全然忘記了下一個動作,好在攝影師停下來說休息十分鍾。私人助理立即衝上去,給沈迦寧倒水,又問她到底怎麼了。沈迦寧推開助理的肩膀,朝幼清、江鶴齊走來。

她的眸光沒有分毫偏差地落在江鶴齊身上,似乎還在懷疑剛才所見,是否是真實。不過一個蹲下係鞋帶的動作,就讓她感覺到了恐慌,她十六歲認識江鶴齊,見過他桀驁不馴的一麵,見過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唯獨沒見過他對誰這麼上心。蔣躍告訴她,江鶴齊和周幼清的婚姻隻是一個空殼子,兩家聯姻而已,沒有多少感情。

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

江鶴齊牽著幼清:“走了,帶你去吃飯,我訂好了座位。”

幼清點點頭,見沈迦寧在一旁失魂落魄,提醒江鶴齊:“你要不要跟她說清楚?”

江鶴齊沒有猶豫地說:“也好。”

他需要跟沈迦寧說清楚的不過是一件事,一個時隔多年仍沒有解開的誤會,他告訴沈迦寧:“不勒斯不是我,當初的鋼琴伴奏隻是為了幫蔣躍一個忙,替他頂班。”

沈迦寧最後一點希冀被掐滅。突然之間得知真相,她沒有想象中的無法接受,抑或說一直以來,她隱隱已經猜測到這是真相。

“為什麼不讓我繼續誤會下去?你放任不管不就好了,也好……也好讓我留個念想。”沈迦寧問。

“以前覺得不需要理睬,你喜歡誰,不勒斯是誰,都跟我沒有多大的關係。”江鶴齊說,“現在不同了,我有幼清了,她會介意。”他說話如古井無波,沈迦寧聽得仔細,每一個字眼每一秒的神態都在她腦海中一幀一幀慢速放映,如此她能準確地捕捉到他對另一個人的情誼。

多遺憾,那個人不是她。

“從十六歲時我認識你開始,你有沒有那麼一個時刻,是喜歡過我的?”沈迦寧很想把這句話問出口,但她又已經提前預知了答案,沒有了問出口的必要。

她叫幼清來攝影棚,存了一番小心思,炫耀也好,示威也好,想叫周幼清看看她在聚光燈下耀眼的一麵,誰料到著了周幼清的道。

幼清在等江鶴齊跟沈迦寧談完,不過四五分鍾的時間,然後她陪他去吃午餐。

“都談好了?”幼清問江鶴齊。

後者攥緊了她的手心說:“不過就是幾句話,說清楚就沒事了。”

幼清淡淡地“嗯”了一聲:“她說讓我去攝影棚看看,我答應了。因為知道你馬上就會來,我是故意答應她的。”沈迦寧無形之中向她宣戰,她又何嚐沒有小心機,隻不過事後,她卻開始有點討厭這樣的自己。

“這樣很好。”江鶴齊看著她的眼睛篤定地說,“你不用再介意一個不相幹的人,我們之間從來沒有其他人,隻有你和我。”他西裝革履,半個鍾頭前才從繁重的工作中抽身出來,深灰色的領帶上都仿佛還凝滯著一絲森然冷硬的氣息,與他平時生活中的休閑做派全然不同。

他向來如此,淡漠而熱烈,決絕而深情,這其中不過是不愛與愛的區別。

幼清領教過他的淡漠與決絕,如今終於得到他的深情與熱烈。從高中時代起,站在江鶴齊身邊的沈迦寧便是幼清寄托羨慕之情的對象,如今她終於不再羨慕任何人。

而沈迦寧這個人,也從此在幼清心裏翻篇了。

“我怎麼會這麼喜歡你呢?”幼清走在江鶴齊的旁邊,幾乎是以一種無限迷惘的神情在輕聲問自己,卻不小心被江鶴齊聽見。

他抽走了領帶,解開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俯身過去給幼清係安全帶,故意放慢動作,兩秒鍾的過程拖得很長,身影幾乎將幼清籠罩。他惡劣地吻過她的唇間,聲音帶著低沉的笑。

“你是不是想反悔?”

“已經來不及了,周幼清。”

“你不可能再全身而退,因為我很愛很愛你,再也沒有辦法放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