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他不吃牛肉,喜歡吃雞胸肉。”鄔奈看看閉眼休息的周斯言,壓低聲音告訴夏霜自己知道的情報。
其實周斯言偏愛吃牛肉,不吃雞肉。
“他喜歡吃石榴,最討厭牛油果和榴梿。”
其實周斯言最喜歡的水果是黃桃,沒石榴什麼事。
“他口味偏重,喜歡吃辣,最喜歡的一道菜是宮保雞丁。”
其實周斯言口味一貫清淡,幾乎不吃辣。
鄔奈有一次跟著幼清去了一趟周家老宅,纏著老管家問了個詳盡,把周斯言的飲食習慣都摸清楚了,自然不可能平白便宜了夏霜。她胡說八道,夏霜打開手機備忘錄,還記了幾條重要信息。
小憩中的周斯言聽得一清二楚,眼皮跳了兩跳,最終也還是沒有多嘴出聲,隻當自己沒聽見。
鄔奈開心地搗了亂,下車之前還跟夏霜互加微信留了聯係方式。
麟大校門口前各種夜市攤子已經開始張羅著做生意,紛紛支起了折疊帳篷,風中飄著孜然味兒,煙火氣息倏然濃了。周斯言讓夏霜等等,自己跟著鄔奈下了車,把人拉到旁邊說幾句話,有事情要交代。
鄔奈拉著行李站在路燈下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呀?”
周斯言沒工夫跟她廢話,說話毫不留情:“你愛玩,之前在多倫多我也配合你玩夠了。現在回國了,一切回歸正軌,你好好待在學校上課準備期末考,別再來找我了。”
他每多說一個字,鄔奈臉上的笑就收斂一分,到最後她僵著臉杵在原地垂頭喪氣地盯著地麵。長長了的頭發別在耳後又被凜風吹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冷,唇上也沒有了血色。
連夏霜和她的助理都漸漸等得不耐煩,紛紛從車裏探出頭來張望。鄔奈才挪了挪腳,稍微拉開與周斯言之間的距離,這樣更方便她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你這是要跟我分手的意思嗎?”鄔奈問。
“我們從沒有在一起過,沒有分手一說。”周斯言說。
鄔奈抿了抿唇:“在多倫多那種,就我看來,也算在一起了。”
周斯言不欲跟她多說:“我現在跟你說清楚了,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他說到後麵終於緩和了語氣,真正像個長輩那樣規勸她,“你還小,奈奈,你會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鄔奈撇撇嘴,努力活躍氣氛想開個玩笑:“你說的好像爛俗偶像劇裏的台詞喔。”
夏霜離他們相隔有一段路,完全聽不見這兩人在說些什麼,不太像是起了爭執,但是隱隱望得見兩人神情都頗為凝重。又遲遲不見周斯言過來,夏霜於是打電話過去詢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周斯言說:“你要是有事可以先走,把我的行李放路邊上。”他隻是陳述事實,語氣完全沒有波瀾起伏,倒讓夏霜以為他是生氣了。夏霜心裏惴惴不安,泄憤似的揪了一把小助理身上的肉,小助理疼得齜牙,無辜地看著她。
夏霜現在倚仗周斯言做靠山,不敢有半點得罪他:“沒有……我沒什麼大事,還是再等等你好了,回去也是閑著……”
明明之後還有一個酒會要參加的,小助理心裏嘀咕,但又不敢出聲。
“還有事?”周斯言問夏霜。
“沒……沒有。”夏霜手一抖,掛斷了電話。
鄔奈這會兒顯得特別善解人意,她語氣輕鬆:“在催你了嗎?那你趕緊走吧。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就不當真了。”
“我是認真的。”周斯言說。
鄔奈妄圖從他眼睛裏找到一絲猶疑和不忍,漆黑瞳仁,裝裹著的全是嚴肅。鄔奈其實明白,他這樣的人根本不愛開玩笑。
她身上穿著酷酷的黑色外套,是他在多倫多的商場裏給她買的。腳上的鞋,她很喜歡,也是他選的。她錢包丟了行李丟了一個人在國外無依無靠的時候,他兢兢業業地照顧她,對她好,差點讓她以為他對她也是有那麼一點動心的。
可那隻是她的錯覺。
她幾近哀求地看著他,也沒有用。
無論她做什麼,怎麼垂死掙紮,麵前的這個人都不可能屬於她。
金屬拉鏈被粗暴地往下拉扯發出很重的聲音,艱澀又刺耳,鄔奈費勁地把身上的外套強扒下來往周斯言身上扔,腳上的鞋也被她踹飛了,一隻飛去馬路邊,一隻擦過周斯言的褲腿滾到了水溝裏。
“都還給你!”她朝他吼。
路過的行人不由得側目,好奇地望著他們。
周斯言不知道她又突然發什麼瘋,也還在狀況之外,莫名被甩飛的衣擺蓋了一臉。
晚間氣溫低,陣陣吹過來的風冰涼地貼著皮膚摩挲,見鄔奈冷得身子發抖,就穿一雙薄襪站在地上,周斯言顧不上其他,擒住她的雙手:“鬧什麼!”
鄔奈在他懷裏掙紮。周斯言手背不慎觸到她臉上,濕噠噠一片,他心裏一緊,低頭去看,鄔奈竟然哭了。她倔強地咬緊了唇奮力壓抑著眼淚,但效果甚微,傷心時控製不住自己,淚腺不斷分泌出溫熱的液體。
周斯言大概也被她這驀然一哭給唬住了,心中有愧疚滋生。不待他思索出個解決辦法,鄔奈已經開始挽回顏麵,抬起胳膊狠狠擦了一把臉,如同被按下了冷靜鍵。
似乎剛才沒忍住哭的人壓根不是她。
可說話的聲音仍不穩,打著顫兒,語氣卻分明又是幹脆的:“下周,你抽出一天時間來跟我約會,就這一次,以後我就再也不纏著你了。”
她說完就拖著行李箱赤著腳飛快地跑起來。箱輪與深色的柏油地麵摩擦發出嘈雜的響聲,她像一輛小火車一樣劈開夜霧駛進夜色中,然後消失不見,不給周斯言任何拒絕的機會。
後者頭疼地揉了揉皺起的眉心。
~03~
周斯言剛回國,公司積累了大量工作要處理,要騰出一天來,也隻能擠周末的時間。他仔細看了自己的工作安排,發短信告訴鄔奈時間定在周日,然後便把手機扔給助理,不再理會。
鄔奈去學校銷了假繼續上課,班上不知情的同學圍過來問她身體怎麼樣了,她全都編著謊話圓過去。還有SMALL WORLD的老板也留意著她的消息,問她什麼時候繼續去酒吧駐唱,與其說是關心她,不如說看重她身後的人脈關係。
鄔奈走的這些天,樂隊的幾個人成了一盤散沙。她作為主唱缺席,平日裏的排練和演出也不太能進行得下去。大家各忙各的,樂隊如同散了,也就架子鼓手肖遠聯係過她幾次。
下午上完課,鄔奈出了南校門,踩著單車往小巷子裏鑽,商販叫賣和喧嘩的人聲逐漸被甩在了身後。越往裏頭去,越顯得僻靜起來,旁邊的草木蕭條,樹杈被寒風吹禿了在偏西的日頭下發顫。天是個晴天,空氣泛著寒。
途經一片舊廠房,大部分房間都空著,隱藏在樹群之後更顯荒蕪。麟大的學生倒把這地方當作了一塊寶地,地方寬敞租金低廉,有美術學院的過來租一間用作畫室,也有其他標新立異的社團租了用作活動場所,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
鄔奈頭一次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場人體行為藝術展,大膽另類,令人瞠目結舌。她被腳下的門檻絆了一下,扶住她的是個作小醜打扮的人。鼻頭被顏料塗抹得通紅,眼瞼下拖出黑色的眼淚,原來隔壁房間正在進行化裝舞會。
鄔奈頓時覺得這地方有意思,跟樂隊的人一合計,決定也租一間當作他們的“根據地”,也算有個落腳的地兒。當然租金平攤下去,鄔奈還是主動攬了大頭。
把單車往鐵欄杆上一鎖,鄔奈輕車熟路地朝樂隊基地走,裏頭隱隱傳來搖滾樂聲,是有人在的。她打開門一看,幾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縮在沙發上玩撲克牌,一股不怎麼新鮮的泡麵的味道混合著煙草味撲麵而來。鄔奈下意識地捂住了口鼻。
舊沙發軟得能把人吸進去,皮質剝落,斑斑駁駁,樣子已經不太好看,還是他們當初一起在老集市上淘回來的。沙發底下扔著隨處可見的煙頭和瓜果殼。房間裏音樂一刻沒停,樂器卻擱在一旁沒人動。
鄔奈心情極差,覺得沒塊幹淨的地方能落腳讓她走進去。
打牌的幾個人除了樂隊成員還有她不認識的,兩個麵孔陌生的女孩親密地依偎著而坐,率先發現她進門了,用胳膊肘推了推其他人。大家這才發現鄔奈。
她對外宣稱生病請假,臉色寡白,精神看著也確實不如以往好,表情淡淡的,不如以往活潑。
音樂嘈雜,大家說話都是用吼的。
“鄔奈你回來啦!”
“這些天在家玩得怎麼樣?”
“病好了沒?”
無非是這幾句。
鄔奈似笑非笑地牽扯了兩下嘴角。
牆角有她落在這裏的一把吉他,她拿了就走,沒給誰好臉色看,留下一屋子人麵麵相覷。隻有肖遠扔了煙頭踩著鞋追上去,把人拉住了:“鄔奈,等等——”
“我沒在,你們就是這麼訓練的?”鄔奈問。
肖遠麵子上掛不住,還想解釋兩句,又覺得事實如此不好辯解,訕訕地收回了拉住她的手:“你不在,大家也不好排練。”
“嗯,所以在這兒抽煙喝酒打牌。”鄔奈朝他擺擺手,“你回去繼續玩吧,我沒什麼事。”
“那你……”
“我以後就不來了。”她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樂隊也組建這麼久了,遲早要散,陳素和邱鈞他們明年就大四了得出去實習找工作,我心裏也有數,知道走不了多遠。本來就是湊到一起玩票的興致,早晚有這麼一天。”
肖遠忽而有點捉摸不透眼前的女生,一直以來,鄔奈才是玩得最瘋的那個,至少從表麵上看是這樣。她雖然年紀不大,但見識廣眼界寬,凡事胸有成竹,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也不缺錢,所以一幫人常跟著她混。如今她要抽身離開也沒顯得有多傷心,至少是曾經付出了感情的,尋常人哪能做到她這樣。
鄔奈掏出手機翻出周斯言發的消息看了又看,他說周日見。
她笑了笑,告別了肖遠不再回頭,騎著單車一溜煙兒走了。
鄔奈數著日子等周末來臨,日子過得索然無味,又在期待中充滿希望。說好了的,最後一次約會,過後她便不能後悔,再也不去找周斯言。這話說得太狠了,不留餘地,但她還有後招。
她精明著呢。
少了樂隊那一個去處,她可以待的地方不多,幾次聯係幼清發現幼清現在也忙得很。
陶藝店的地址已經選好,店麵租了下來,目前正在搞裝修,幼清親自選材監工,每天早出晚歸,連江鶴齊都被冷落了一陣。
恰好幼清去挑選窗簾的店離麟大不遠,就約了鄔奈見麵,一起吃個晚飯。
去的還是學校外麵的小吃街,鄔奈比幼清挑剔,故而是她挑的店。店裏還算整潔幹淨,生意火爆,隻剩一張空桌。鄔奈掏紙巾把塑料凳擦了一遍才坐下,用開水燙筷子。
幼清坐在對麵看她:“怎麼好像瘦了?”
鄔奈摸了摸臉頰:“真的?”
“我瞧著是這樣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瘦了好,瘦了讓人心疼。”
這話讓幼清大跌眼鏡,她笑道:“你還是我認識的鄔奈嗎?”
鄔奈用手掌托著額,吹開水杯裏的茶葉沫子,喝了口開水潤喉:“你哥哥殺傷力太大了,我已經不是我了。”
“我一早就說了讓你離他遠點兒的。”
“我哪知道我會陷進去。”她垂頭喪氣了一會兒。
店老板在喊號,說她們倆的牛肉麵好了。
一人一大碗,分量很足,湯汁濃鬱。
鄔奈敲了敲碗沿,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說:“在家的時候我這麼幹肯定會被教訓,我們家規矩特多,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吃飯就得規規矩矩地吃飯,叮叮當當的就會被說不像話。他們越束縛著我,很多事我就越想幹……越刺激的事情,我就越想試試。”她分明意有所指,“搞定周斯言這麼刺激的事情,我就更不能錯過了。”
“你這是天生反骨?”幼清問。
她嘿嘿一笑,話題轉得飛快,露出頗為困擾的樣子:“四嫂,要是我真搞定了周斯言,和你這輩分要怎麼算啊?我豈不是也成了你嫂子?”她像碰到了天大的難題,抬頭望天花板。
幼清拌勻麵條,夾了一筷子放在嘴邊吹了吹:“這個問題等你把人搞定了再來愁,先吃麵,快糊了。”
麵吃到一半,江鶴齊來尋人。
他跟幼清各有各的忙,最近連坐在一起吃飯的時間都不多。他比幼清更有危機感,兩人相互商量著定了條規矩,無論如何,晚上九點前必須回家。趙岑宇那一幫人也不太能逮得住他,夜生活化繁為簡變成家裏的沙發、電影、暖手的茶。反倒在父母那兒得到的誇讚比以往好幾年累積起來的都要多,江父說他終於有了事業心,他笑笑說畢竟是要養家糊口的人了。陸薔大概也放了心,連查崗都不太來,隻偶爾叫夫妻二人回去吃頓飯。
小店空間狹窄而幽長,夾縫中生存,門前還擺著帳篷攤子,也都客滿。江鶴齊好歹也是麟大畢業的,幼清一報店名,他不費什麼勁兒就找了過來。
顧客多是學生,冬天又穿得厚實,不太講究地裹著蓬鬆臃腫的絨睡衣從寢室直奔出來,哆哆嗦嗦喝著啤酒,吃著串兒。故而穿西裝大衣的江鶴齊邁步進來,格格不入,又分外惹眼。
他看到幼清,見她嚼著勁道的麵條,臉頰鼓鼓的。越過兩個垃圾桶,他拎起角落的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
“四哥!”鄔奈喊道。
幼清問他:“你吃了嗎?”
“今晚項目組聚餐,我吃完了才過來的。”江鶴齊說。
幼清湊過去聞聞,他衣領上沾染了淡淡的酒氣。
江鶴齊捋了捋麵前毛茸茸的腦袋,笑著問:“聞出什麼來了?”
鄔奈轉著眼珠看熱鬧,用堂堂樂隊主唱的一把好嗓子接腔,唱著:“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江鶴齊視線平靜地掃過去,笑得眉目溫和不帶一點兒煞氣:“有你什麼事,電燈泡。”
鄔奈哼哧哼哧吃麵,被氣得不輕。
江鶴齊跟幼清說:“原來不打算去聚餐的,就沒跟你說了。後來見你發消息說跟奈奈在外麵吃,我就隨大流一起去了酒店,他們吃完飯還有別的活動,我沒想過去,直接過來找你,也沒有喝酒。”他在解釋也在求表揚,臉上有揮之不去的強烈的少年感,眉睫清俊,幼清不敢多看。
看多了臉紅,如同被灌了辛辣的白酒。
她果斷同鄔奈一樣埋頭把最後幾根麵條吃完,擦了擦嘴,吃得身上微微發熱,鼻尖上隱隱有汗。
夫妻倆跟鄔奈在路口分手,江鶴齊臨走前投下一枚重磅炸彈:“奈奈,周斯言跟夏霜已經確定要訂婚了。”連幼清也沒聽見半點風聲,不知道他從何得知的消息,但如果沒有核實確定,他萬萬不會告訴鄔奈。連蔣躍都看出來了,說奈奈可能要跟周斯言死磕到底。
鄔奈問:“時間定在哪一天?”
江鶴齊說:“具體哪一天我還不知道,大約是在半個月以後。”
鄔奈點點頭,失魂落魄地走了,像是已經艱難地接受了事實。
江鶴齊卻清楚沒這麼簡單,他對幼清說:“要做好收拾爛攤子的準備。”
幼清不確定地問:“奈奈會鬧?”
江鶴齊無奈地說:“說不定,反正她不會安安靜靜就這麼算了。估計她剛才是沒緩過神來,等她緩過神來了就會動歪腦筋了。”
雖說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幼清大概能明白鄔奈的心情。她思來想去,沒有任何辦法可想,鄔奈既不能讓時間倒退回到認知周斯言之前遠遠避開他,又不能穿梭到幾年之後過上自己的生活慢慢淡忘他,她困在中間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