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撞一遍南牆(3 / 3)

“你就別想了,一切順其自然。”江鶴齊把幼清的手揣進大衣口袋裏,“店麵裝修進行得怎麼樣了?”

“進度有點兒慢,今天剛開始刷牆,我去市場上挑了幾款窗簾,還拿不定注意,回家了你幫我看看?”

“嗯。”江鶴齊問她,“會不會太累了?”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遷就身邊的人。

幼清親密地貼著他的大衣,一道穿過夜色的馬路去對麵取車。其實多多少少會感覺到辛苦,但同時也享受這親力親為的快樂。那將是一個完完全全屬於她的小店,她想看著它誕生。

“如果你覺得累,又放心不下,大可以請個人過來監工。”溫暖的口袋內,江鶴齊扣緊了她的手指,稀鬆平常又帶笑的口氣,“我養你啊。”

幼清樂了,唇邊彎出好看的弧:“這麼好嗎?”

“我的榮幸。”

“才不稀罕你養呢。”被偏愛的有恃無恐,被縱容了這些時日,她也開始小傲嬌。

江鶴齊舔了舔幹燥的唇,麵前飛速駛過的車像一枚擦燃的火柴沿著既定的軌道擲向遠處,同時響起的噪音頃刻間蓋住他的聲音:“是啊,江太太那麼厲害,都不需要江先生了,讓他非常失落。”

幼清卻聽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偏過頭仰著下頜看他,聲音很輕卻鄭重:“需要的,我一直都很需要你。”

他可能不知道,她甚至一度覺得,沒有他的參與,她的生命將會是不完整的。他的存在本身已經是一種無可替代的需要,她因此而圓滿。

否則,一生都是遺憾。

~04~

周斯言本以為自己會在忙碌中忘記周日的安排,奇怪的是,他每一次看日曆都能想起在麟大校門前分別時鄔奈的背影,帶著她獨有的倔強和落寞。

周日到來時,早上他拉開窗簾,窗外冷霧茫茫,寒鴉扇動翅膀在視線中留下一閃而過的灰影,他覺得是時候把一切畫上句點。

冥冥中又感覺到,或許沒那麼容易辦到。

因為對方是鄔奈。

兩人約會全程由鄔奈安排,並沒有什麼新鮮,她打聽來別人的經驗,一塊兒去遊樂場動物園,一塊兒逛街購物看電影吃飯,和無數對情侶一樣。但是,因為她這還是第一次同人約會沒有經驗,周斯言同樣戀愛經驗為零,這份不新鮮的行程對兩人來說反倒有些特別。

上午八點半,周斯言準時去路邊接鄔奈。車停在路口等紅綠燈,他越過車流看見不遠處的影子,輪廓是模糊的,看不清臉,卻很容易就辨認出來是她。

鄔奈昨晚出去做了造型,認真打理了頭發。今早又把隔壁寢室號稱美妝達人的姑娘從床上拖起來替她化了一個妥帖的淡妝。衣服更不必說,挑了快一星期,總算選出幾件合適的,淺色係,色調柔和,襯得她沒那麼張揚。

她下意識地覺得,周斯言可能希望她安分點兒,別太張揚。

周斯言的車到了麵前,她的第一句開場白配上刻意為之的微笑展現在晨霧裏:“早上好啊。”似乎全然不知周斯言和夏霜已經要訂婚的消息。

“早上好。”周斯言下車,繞到另一邊替她開了車門。

鄔奈也就矜持了片刻,一起去早餐店裏喝豆漿的時候就破功了,嘴唇上一層奶白的膜,還興高采烈地跟周斯言推薦:“怎麼樣,好喝吧?這家店的豆漿是老板娘自己用黃豆磨的,原汁原味!”

周斯言也還算給麵子,喝了一大碗。

他指指鄔奈的嘴,示意她拿紙巾擦幹淨。後者渾然不在意,伸出粉紅的舌尖靈活地順著唇型舔了一圈。

“你是小孩子嗎?”周斯言嫌棄。

“嗯哼。”鄔奈歪頭笑了一下,裝可愛,“也差不多啦。”說完自己先起了雞皮疙瘩。

“你正常點。”周斯言睨了她一眼。

她天真無邪眨眨眼:“你拿我當小孩子,多讓一讓我,反正就這一天。”

“巨嬰嗎?”周斯言口不饒人。

鄔奈早就習慣了,拍桌子走人:“接下來咱們去動物園,出發!”

說她是孩子心性也沒說錯,她提前在網上買了兩張動物主題樂園的門票。

這家是新開的,主打萌寵親密互動,裏麵許多娛樂設施適合小朋友與家長一起體驗。

剛到門口就碰見領隊的老師帶著一群小朋友過來玩耍,個個戴著明黃的小圓帽,背著小書包,手裏攥一麵旗子。臉龐稚嫩,聲音清脆,萌翻一票人。

小朋友們成堆,造成通往人造雨林的小道堵塞,此路暫時不通,鄔奈和周斯言幹脆慢吞吞地跟在他們後頭。

鄔奈胳膊肘捅了捅周斯言:“我也想要小旗子。”

“別裝嫩。”

“我不用裝,我本來就很嫩。哪像你……”周斯言今年二十七歲,大好年華,跟鄔奈一比竟成了她口中的老男人。

他似笑非笑:“你別跟我比,你跟前麵這群小家夥比也就是一老太婆。”

“哈,本老太婆配你這個老大爺不正好嘛。”她又高興起來,總能想方設法安慰到自己。

“我還想戴他們頭上的圓帽子。”鄔奈不要臉,慫恿周斯言去搶小豆丁們的帽子給她試試。

周斯言見她沒一刻安分,開始頭疼,直言道:“你的頭太大了,戴不下。”

“說好了要讓一讓我的呢?”

“誰跟你說好了?”宇宙直男周斯言說,“我可沒跟你說好。”

路過的草坪上散養著大群的鴿子,自在地溜達著,也不怕人,會親近喂食的遊客,主動去人手心裏啄食。羽毛的顏色大多是霧霾灰,尾部點綴著一兩圈白,鄔奈蹲下來發現它們的眼睛也是灰色的。

她向空中拋了一把食,成群的鴿子飛撲過來,像一片深沉的雲翳。

然後,她轉頭就跑,差點撞到身後的周斯言,過後又後悔,剛才不如耍流氓直接撞進他懷裏。

欸,機會難得,她怎麼就沒有把握好。

相比於鴿子,鄔奈更喜歡喂長頸鹿和羊駝。她遇到的幾隻羊駝模樣看上去都喪喪的,又喪又乖,從木欄的縫隙中探出頭來要食。

旁邊的小朋友都在喂它們胡蘿卜。一小籃子十元錢,周斯言把竹籃遞給鄔奈,她拿胡蘿卜送到羊駝嘴邊,喂著喂著,不由自主自己也張嘴啃了一口蘿卜,是甜甜的。

小朋友們一個個都驚呆了。

鄔奈把咬了一口的蘿卜繼續喂羊駝,羊駝居然遲疑了兩秒,才開始張嘴。

“它嫌棄我?”這次輪到鄔奈不可置信地問周斯言。

周斯言明晃晃地嘲笑了她。

鄔奈記仇,後麵深入主題館看到玻璃箱中住著的蛇與蜘蛛,周斯言腳步放慢,視線老往牆壁上飄,就是不肯直視箱子裏的生物。鄔奈忽然明白過來,周斯言好像在害怕。

周斯言怕蜘蛛,這是連幼清也不知道的秘密。大概也就周家老宅裏的管家和阿姨清楚一二,因為有過那麼幾次,周斯言發現了在臥室窗簾上駐紮的蜘蛛後頭皮發麻,還為此發過脾氣,叫人清理幹淨之後強迫症發作,窗簾要全部拆了換新,臥室要進行大掃除。

他初入周家時身份尷尬,也活得低調,再加之他的性格寡淡冷漠,從不鬧事找碴,上至周家爺爺下至周家的用人都對他比較放心。幾次鬧出動靜都是因為小小的蜘蛛,幼清曾經見他房間突然大清掃,問過發生了什麼事情。周斯言絲毫不泄露,被蜘蛛嚇白的臉緊繃著,說房間灰塵太多。

“你是不是害怕呀?”鄔奈問他。

周斯言沒說話,鄔奈試探著握住他的手。原本還存著嚇唬他的心思,這一秒灰飛煙滅了。

“別怕啊,我保護你。”

周斯言沉著臉色看她,不知是不屑還是不相信。

“真的,我很厲害的。”鄔奈向他保證,她確實不太怕這些動物。

從工作人員手中接了一條綠色的蜥蜴放在身上,她得意地揚了揚眉。

蜥蜴趴在她肩頭,她小心翼翼地不幹擾到它,舉起雙手,衝周斯言擺了一個心。

空氣中似乎真的有一顆看不見的透明的心飛到他麵前,而他無處安放。

下午逛街看電影對周斯言來說也是難得的體驗,更何況他還有伴,這與在家庭影院裏一個人陷在沙發床裏靜默觀影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跟鄔奈排隊買票,剛好前後也是兩對情侶,說話的樣子顯得無比親密。鄔奈鉤住了周斯言的手,他篤定他掙開之後她又會繼續纏過來,索性沒費勁動手指頭,隨她牽著。

鄔奈右手得空,低頭刷了刷手機,敏感地發現幼清和江鶴齊已經換上了微信情侶頭像。

簡筆畫,兩個穿毛衣的小孩,風格一看就是一對。

鄔奈有點羨慕,揚起手機給周斯言看:“咱們也來換頭像吧?”

“不要。”周斯言果然拒絕了。

“真的不行嗎?”

“不行。”

“咱們今天是在約會耶,而且是第一次,你就不能順著我嗎?”她偷換概念,雖然是第一次,但也是最後一次,她卻不忍心說出來,怕一語成讖。

排在前麵的一對情侶聽見他們的對話回過頭來偷偷打量,以為他們是吵架了,結果又發現不太像那麼回事。鄔奈表達訴求,周斯言駁回訴求,鄔奈再次提要求,周斯言屢次拒絕,鄔奈沒惱,周斯言沒煩,他們倆語氣平淡,別人聽著太稀奇。

這男的怎麼還能活著,怎麼沒被他女朋友打死。

——奇跡啊。

周斯言突然回頭張望,感覺有鏡頭在暗處對準了他們,他問鄔奈有沒有察覺到。鄔奈笑他臆想症發作,問他喝不喝可樂。周斯言不喝,被塞了桶爆米花進懷裏。

情侶頭像最終還是沒換成,電影開始前他們入了場。座位靠後,這一場的觀眾不算多。

鄔奈挑的一部小眾的國外懸疑愛情片,來的大部分是兩兩一起的年輕情侶。

她還發現,犄角旮旯分外受大家歡迎。

“怎麼大家都愛往角落裏跑?”她忽然想到什麼,開玩笑地跟周斯言提議,“反正這一排除了咱倆沒別的人了,咱們也把座位挪一挪坐到旁邊去吧?”

周斯言問:“你想幹什麼?”

鄔奈壞笑,周斯言傲嬌地說:“我是不會給你親的。”

鄔奈氣急敗壞,這人目光毒辣居然看出來她心裏在想什麼,嘴上卻不承認:“雖然我是喜歡你沒錯,但你也少自作多情,本大爺壓根沒打算賞你一個吻。”

周斯言環顧四周,說:“這裏安裝了夜間攝像頭,在監控室裏連每個人的臉都能看清楚,你別想做什麼過分的事。”

“真的假的?”鄔奈立即變得警惕。

“你做賊心虛。”

“完全沒有!我完全沒有想過要冒犯你。”

“隻不過……為什麼要安夜間攝像頭呢?不厚道吧?”鄔奈訕訕,這樣一來,她原本打算趁光線昏暗趁氣氛正好時按著周斯言在椅子上親的完美計劃就被打破了。

這家影院正好是周家旗下的產業,周斯言很有發言權:“純粹為了顧客的安全考慮,初衷是給觀影者創造一個安全的觀影環境。”

“但是這樣有侵犯顧客隱私的嫌疑啊。”鄔奈說。

“如果你不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沒有必要有顧慮。”

鄔奈嬉皮笑臉湊過去,表情壞壞的:“如果我突然想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呢?”

周斯言的嘴一貫毒:“這是電影院不是賓館。”

“關鍵是你也不願意同我去賓館哪。”鄔奈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麼都敢說。

周斯言眼神冰冷,側臉上鋪展著一層半空灑下的光。鄔奈閉了嘴,大廳裏的燈光瞬間熄滅了,隻剩前方巨大的熒屏將視線占據。

電影開篇響起悠長的大提琴音,畫麵切入,一望無盡的常綠闊葉林如詩如畫,主人公駕車在公路上前行。

鄔奈捏著爆米花塞進嘴裏,牙齒很輕地咬著,告訴自己,以後充滿變數,無論如何,享受這一刻。

很久之後,她忘記了這一天的電影情節,卻奇妙地記得這種心情。她把左手搭在兩人中間的扶手上,掌心裏握著冰可樂,冬天喝冷飲,涼氣嚴絲合縫貼合著皮膚,她很想使壞地把冰棍似的手指伸到他側頸,伸進他衣領裏去,他一定會凍得瞬間打哆嗦。

光想想,也能偷著樂了。

可惜有賊心沒賊膽。

她腦袋裏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冒出來,如果有他參與,她想,一定很有趣。

在鄔奈看來,他們這一天的約會進行得都頗為順利,隻是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周斯言在飯桌上接了個電話,片刻之後就要離席而去。

“公司臨時有急事要去處理,恐怕不能陪你吃完了。”他說。意在表明,約會到此為止。

鄔奈擦了擦嘴,也跟著起身,要跟他一塊去。

“說好的一天就是一天,一整天。”她強調道,“沒事兒,你忙,我保證不打擾你。”

周斯言沒工夫再跟她周旋,直接把她帶到公司。

一路上,鄔奈果然如她所說沒有搗亂,車窗外霓虹閃爍燈紅酒綠,她照舊玩她的手機“消消樂”,聽周斯言一邊開車一邊戴著藍牙耳機打電話,有條不紊地吩咐助理去家中書桌上拿一份文件。

鄔奈通關了,車子也停了下來,抵達目的地。

隨後,周斯言風風火火地進了會議室,鄔奈留在外麵等他。

周氏也不知出了什麼大事,大樓內燈火通明,過往員工皆步履匆匆,一個個麵色凝重。鄔奈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等,連個招呼她的人也沒有,後來渴了,自己摸進茶水間泡咖啡喝。

這場臨時會議進行了兩個鍾頭左右,磨砂玻璃門被推開,裏頭的人陸續出來,神情疲憊不堪。周斯言走在最後。

夜晚總顯得寂靜,腳步聲被放大了,明亮的燈光也刺眼起來。

他似乎沒想到鄔奈還在,以為她多半耐不住性子早走了,畢竟他把她一個人晾在這邊,但凡有點小脾氣的姑娘都踩著高跟鞋走了,何況這人是鄔奈。

鄔奈閉著眼睛在打盹,室內開著暖氣,但她可能還有點兒冷,身體瑟縮著,脖子藏在衣領裏,看上去是個不太舒服的睡姿。

周斯言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來,脫了外套蓋在她身上,沒有叫醒她。一直到鄔奈自然醒來,她揉了揉眼角,不知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

“很累嗎?”她問。

即便周斯言不回答,她也能看出他身上的疲憊:“公司出大問題了嗎?”

他搖頭:“會解決的,就是很費神。”

鄔奈朝他張開雙臂:“那就抱一下。”

周斯言沒動,不知道是在遲疑還是沒打算要擁抱,鄔奈不由分說躬身鑽進他的臂彎,抱住他的腰。這次不是撒酒瘋,她很清醒,絕不倉皇而逃。

“怎麼沒先走?”周斯言問。

鄔奈看了眼時間:“今天還剩一個小時二十五分鍾沒過完,你還是屬於我的,我一分一秒都不會浪費。”

“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執著?”

“怕你錯過我以後,不會再有人像我這樣愛你,不會有人比我愛你更純粹。”

少年時動心最容易,又最長久,不經意就能記一輩子難忘懷。

她收了收手臂,抱得更緊一點。

真正分手時,周斯言告訴她:“我跟夏霜已經準備訂婚了。”

“我知道。”鄔奈僵直著背立在冷風中,冷靜地問他,“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好像已經提前知曉了周斯言的答案,她也不再等下去,把雙手插入口袋裏,鄭重地說:“再見。”兩三步跑上台階,轉身得格外利落幹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