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第二十一章 岸上
那是初夏的一個沒有特別記號的午後。劉浪和安娜來到東湖公園,租了一隻帶藍色遮陽篷的小木船,由西岸出發,向東邊劃去。安娜說,去了東邊的浴場,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
小木船上是備有電動馬達供機動使用的,但劉浪樂於搖槳而行,讓安娜坐在對麵看他。當時陽光曆曆,湖水浩淼,時空無比澄湛。他們回眸向岸,起初岸邊的樹叢格外凸顯,以滾蕩的翠綠圍了湖麵,隔擋著城市;待小船漸行漸遠,樹叢外又冒出岸上的樓頂,及至錯落如林的繁華;但人在湖上,遠遠望去,那裏的景況已然影影飄渺,幾近陌生,竟讓人以為是別了岸上的所有迷思、所有關於迷思的看法、乃至自己的迷思之思,卻毫無悵然。湖上的心就全然在湖的景裏。一陣風來,將安娜的鬢發吹落到麵上,她笑得眼睛細細的,像是看著幸福在彌漫……
到了湖心,安娜招呼劉浪過去,他棄了槳,跨到安娜身邊坐下。安娜柔軟地倚著他的臂彎,兩人靠在橫木上。
安娜說:“浪子,再給我講一遍你的夢吧!”
“我的夢……”他停頓片刻,似乎調適了專屬的情緒,開始平靜地講述,“那是很久以前,在一個透明的夏夜裏,在一片幽藍的湖上,一個我中意的美麗女孩躺在微波蕩漾的水麵,她在慈愛而博學的父親的指點下,從滿天的星星中尋找北鬥七星;她找到了,她開心地歡呼;然後她就凝了神,向天發問,並無限地想象著天地間的奇妙……”在他講述之際,安娜靜靜地,他側頭去看,她已是安詳地睡著,發均勻的鼻息聲,他仍是繼續講述,“……於是,那景象成為一幅象征畫,名字叫做《無限未來的向往和喜悅》!自從這幅畫嵌入我的心中,我就以它為夢,生長了關於甜美和幸福的向往。以後的日子,我要捍衛這夢,因此也要捍衛這地球以及這地球上的生活……像老賢木和堂吉訶德一樣!我是順著夢的想望走在追尋的路上。漫漫人生長路,或許我不知道我的夢的終極旨歸,但它的樣子總是那樣清晰而鮮活!它永遠以清晰而沒有旨歸的樣子誘惑著我,並且給我無盡的智慧和膽量……”他講述著,世界仿佛慢慢停止了。
安娜醒來,隻問:“船在哪兒呢?”
“在湖心呀。”他擁了擁安娜。
安娜靜靜地,卻是另有思慮地說:“浪子,我認同你過去的那個說法——人生和人類曆史在永恒的宇宙裏,隻是無限接近於零的瞬刻;而且,馬克斯?舍勒還認為,人類文化的燦爛花朵隻是短暫和偶然的。不過,我喜歡一分美麗的感動:雖然有價值的精神如同生命一樣短暫和偶然,但它可以是燦爛的——就像我們家鄉的田野的金黃菜花,一年一度的無邊燦爛!”
“親愛的,”他連忙說,“你已經無比燦爛!”
“不不,”安娜搖搖頭,顯出科學家的理性,進而又說,“我在想一個問題——舍勒曾經指出,‘我們有一門自然科學的人類學、一門哲學人類學和一門宗教人類學。這三門人類學互不相幹。然而我們卻沒有關於人的統一的思想。’正因為如此,關於人類的真理總是零碎的,或者根本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真理。看來這個問題的確是擱置了太久。我想,如果聯合一批自然科學和哲學、宗教方麵的專家,組建一個對人進行‘統一’研究和服務的機構,一定是很有意義的。”她溫婉地笑了笑,“我有一味藥,是你;還有一根生命線,是夢——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