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想讓母親站在這裏,看著我落發為僧,這是她的願望,今天終於實現了,我已經成為母親所期望的僧人。不管母親如今在哪裏,我希望母親知道,我已經為她做到了,但我心裏仍覺得對不起母親:直到今天才剃度。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我所能做的就是為她奉獻出我所有的功德,無論母親在哪裏,我希望她幸福快樂,我在心中默默地對她說:如果真的有來生,我願意生生世世都做你的兒子。
在阿烏威實達蘭寺皈依佛門後,我去佛統府邦棱縣的烏東實提軍寺待了三天,學習佛法和僧侶戒律,後來又和我的三位師傅釋多、釋蘭通、釋發沙潭,以及在我出家後次日剃度的弟弟威奇組成一個小小的僧侶團,前往清萊府的普若縣邦回寺,然後一起去泰北英他儂山區的森林裏潛心修行佛法。我曾發願要跟佛陀一樣,回歸自然,遠離塵世。
我的僧侶生活跟世俗生活有著天壤之別。這裏充滿了寧靜和清爽,沒有嘈雜和混沌。我在清澈見底的小溪邊盤腿打坐,河水沒有一絲漣漪,平靜如鏡,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讓我覺得很奇怪的是,越是看著自己的倒影,越是感到那個影子像父親。
從我有記憶開始,父親就是一個非常嚴厲的人,無論我在跟小朋友玩什麼遊戲——丟硬幣(泰國小男生玩的遊戲)、堆沙土或捉壁虎,肯定會被父親責罵,他不讓我跟小朋友玩,而是讓我去幹活。我長大以後,父親更加變本加厲,動不動就火冒三丈、破口大罵,還不時地狠狠鞭打我。雖然我天天為父親埋頭苦幹,但父親從來沒有體諒過我,也從來沒有表揚過我。一次我得了肺炎,毫無氣力,不能幹活,父親大罵我偷懶。每次父親因為外遇而跟母親吵架時,肯定都拿我撒氣。一次母親跟父親吵架,被氣得暈倒在地,父親沒有去照顧母親,反而對我破口大罵說:如果你母親有個三長兩短,你就從這個家裏滾蛋。而我跟他們的爭吵沒有任何關係,毫不知情。
父親對待我就像對奴隸,從來沒有把我當做他的兒子,也沒當人來看,他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從不講道理,也從不聽我的解釋,有時甚至掏出槍來要打我,跟打一頭豬或狗一樣。我最不能忍受的是父親用散彈槍把威提的半個腦袋削掉了,一個當父親的把親生兒子傷害到這份上,他還是父親嗎?他的妻子對他這樣好,他反而經常打罵他的妻子,這還是丈夫嗎?
我不禁放聲痛哭,心如波濤洶湧,眼前都是父親的影子,成百上千……
我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使自己能平靜下來,再一次看著自己在小河裏的倒影。
“原諒他吧,怎麼說他都是你的父親。”
母親的話輕輕地飄了過來。
“原諒他?”
我痛苦地反問道。
“原諒他。”
母親再次提醒我。
還有一次,我獨自待在茂密的森林裏,痛心地回憶起母親,想起她默默忍受父親幾十年,想起她為了自己的子女和丈夫含辛茹苦,想起她在父親槍擊威提後仍保護著父親,除了奉獻偉大的愛情,還給予無限的諒解。
我看著水中的倒影,想起有次父親對我非常親切,就像特別要好的朋友一樣,彎下腰讓我騎到他的背上。他還曾經衝羊奶給我喝,做飯給我吃,帶我去寺廟看電影。還有一天他騎著摩托車帶我去甘蔗地,我趴在父親的背後睡著了。
我是父親的兒子,身上流淌著他的血液,我能有今天也是因為他。我看著麵前的小溪靜靜地從山林間流淌出來,那是萬物之源。我閉上眼睛在心靈的深處再次回想往事,想起父親對我的好:他送我上學,教會我不少東西。我今天之所以能成功,能自豪地站在這裏,都是因為我有這樣的父親。我終於寬恕了父親,原諒他對我的種種殘暴,也希望他能原諒我對他的所有冒犯之處。我願意把剃度出家的一切功德都獻給母親和父親,是他們給了我生命。
願此功德回向我的母親和父親,願他們在天上地下都能幸福安康,寬恕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