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凜凜 第四章(3 / 3)

趙老師說,你知道人的骨頭有幾種?

我說,一種。

趙老師說,不,有兩種,一種是鋼鐵做成的,一種是水做成的。鋼鐵做成的很硬,但很容易斷。水做成的就不一樣,看起來很軟,吹口氣也能凹下去幾個坑,可你無論用刀剁還是斧砍,卻砍不斷它,一鬆勁它就恢複了原狀。你可以要它怎麼樣就怎麼樣,可以將它變成空氣,變成冰塊,但隻要一有機會,它就依然成為水。

我說,我還是不想用水做骨頭。

趙老師歎口氣說,誰又想呢。

大橋忽然在裏屋說,賈寶玉說,隻有女人才是水做的呢!

趙老師在黑暗中愣住了,好半天才說,大橋,我不知道你也在這兒,這些隨口說的話,你可不要告訴你媽。

大橋說,放心,我和她一刀兩斷了。

我說,斷不了三天。

大橋說,趙老師,你回去吧,這麼晚,習文一個人待在屋裏不安全。

趙老師嗯了一聲,起身離去。

我掩上門後,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大橋叫道,你坐痛了我的手。

我一體會,果然屁股下有條梗。

我說,你怎麼知道習文在屋裏不安全?

大橋說,她那小屋孤單單地建在山邊,要是有壞人瞅機會進去強奸她,誰也發現不了。

我說,你怎麼有這種念頭,是不是自己就想這麼做?告訴你,你若真對習文有歹心,我就將你活著煮熟吃了,還要喝你的人肉湯。

我將牙齒咬得嘣響。

大橋恐懼地說,你這話嚇死我了。我說習文是為了你。但我以後再找到一個女人時,你別再和我爭。

6

趙老師剛走,大橋從床上爬起來,要去看看他是不是還拎著那隻口袋。

正要出門,鎮裏的廣播響了。

鎮長脆脆的聲音響徹了西河鎮。

鎮長叫道,大橋,都半夜了,怎麼還不回來?快點回吧,我明天還要起早到縣裏去開會咧!

大橋雙手捂著耳朵說,你叫個屁,我就是不回去,非急死你一回,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往別人屋裏鑽。

鎮長叫了幾遍後,又改口說,鎮上的各位,誰知道大橋的下落,請到派出所報個信,或者直接告訴我也行。

幾分鍾後,廣播喇叭歇了下來。

大橋鑽進蚊帳裏,說,真有好多蚊蟲,咬得我身上包摞包。

我說,那你趁早回去。

大橋說,別說蚊蟲,就飛機咬我也不回去。

我說,我去報信,看你回不回去?

大橋慌了,忙說,你千萬別去,我再告訴你最後一個秘密。

這是一個真正的秘密。

趙老師的前妻在台灣,她寫信給省統戰部,要求幫忙查找她的前夫,省裏將信轉到縣裏,縣裏一時不敢回複,想偷偷地搶著先解決趙老師的困難,再通知他去信認前妻。鎮裏秘密清點過趙老師先前的財產後,都感到吃驚。鎮中學和鎮政府、鎮委會那一大片房子,全是趙老師的。

鎮裏覺得很為難,退還給他,那學校和鎮政府、鎮委會往哪兒搬呢。就算趙老師同意出租,每年租金得好幾萬。鎮裏最後決定,先想辦法將趙老師轉為公立教師,同時辦退休手續,再將習文安排一個合適的工作。這以後,再一邊退還,一邊請趙老師自動捐獻出來。

猛然間我明白,趙老師那麼快領到獎金,以及鎮長親自通知他去教育組開會,一定是這錦囊妙計的一部分。

7

爺爺坐在金福兒的沙發上,一下瞌睡也沒打。啞巴倒是坐在旁邊的小椅子上睡著了。

聽到房門響了,爺爺忙站起來迎著。

啞巴驚醒過來,下意識地用扇子朝爺爺坐過的空位子扇了幾下。

金福兒穿著一件睡袍從房裏走出來,臉上有許多倦容。

見到爺爺,金福兒吃了一驚。

金福兒說,這大半夜的,你怎麼來了。

爺爺說,我天一黑就來了,一直在等你。

金福兒說,我在陪鎮長有事呢!

爺爺說,知道你忙,所以不敢叫門。

金福兒說,你還沒有看過我的房子吧,我帶你到每間屋裏看一看。

爺爺耐著性子跟著金福兒到各處轉了轉,他看到臥室的地毯上扔著一件女人的花褲衩,褲衩邊還有幾團衛生紙。

金福兒似乎是有意讓爺爺看見那些東西,還站在門口,大聲吆喝著,叫啞巴進房去收拾。

轉了一圈,回到客廳。

金福兒說,我這屋還可以吧!

爺爺說,像金鑾殿一樣。

金福兒說,人生的事真是難說得很,過去我總不懂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是什麼意思,這一兩年才算開了竅。

爺爺說,既然你悟出了這話的道理,那我就直話直說了。

金福兒說,有什麼事你盡管說。

爺爺說,侄兒,我想借點錢。

金福兒沉吟一下,說,錢的事本是最容易不過的,特別是你當年對我還有救命之恩。你借錢做什麼?

爺爺說,給學文交學費。

金福兒說,侄兒上學的事我怎麼給忘了。這個忙按理是應該幫的。隻是我手頭上實在沒有現錢,一連幾筆生意都蝕了。今天上午,為了到安徽去搞廢鋼材,我還去求銀行要貸款呢。這些時,我一見人說錢字就心慌。

爺爺說,十塊二十塊,我不嫌少,一百二百也不嫌多,無論多少,你得幫我一把。

金福兒說,你說蹊蹺不蹊蹺,前些時,手頭上有成千上萬的錢,卻無人過問。現在我連五塊錢也拿不出來,卻一陣接一陣的人跑來要錢。

爺爺說,我借的不多,你在櫃底下,箱子角上找一找就夠了。

金福兒說,你明天上午到棲鳳酒樓或者公司裏去找我,看能不能湊一點。

爺爺起身欲走,金福兒讓他等一等,回頭叫啞巴拿了兩件半新不舊的衣服,說這是聯合國支援中國救災,請外國人捐獻的,如果自己不穿,拿到外麵去賣,每件最少可以賣五十塊,賣得好可以超過一百。

爺爺拿上衣服就走了。

8

爺爺到家時,已是半夜過後。電燈開關線斷了,我摸索著點了半截蠟燭。

大橋一見爺爺手上的衣服就叫起來。

大橋說,學文,別要!這是從外國人的死屍上扒下來的,上麵什麼病菌都有。有的還有艾滋病。本來工商所要沒收,是我媽去保下來的。

爺爺瞟了大橋一眼,說,你媽真是好幹部,待金福兒這樣好。

大橋臉上一紅,不說話了。

爺爺瞅了瞅那兩件衣服,說,管它什麼病菌,總熬不住開水燙。

爺爺將兩件衣服放進鍋裏,又舀滿了水,蓋上鍋蓋,便去灶後點起火來。

灶火將爺爺映得紅彤彤的。

不一會兒,鍋裏的水就噝噝作響。

我揭開鍋蓋看了一下,說,這衣料是化纖的,一煮就沒用了。

爺爺一聽,忙將灶裏的火弄熄,又用手去鍋裏撈起衣服,扔在臉盆裏。

正忙著,外麵有人敲門。

開開門,鎮長站在我麵前。

鎮長一個勁向裏走,邊走邊說,大橋在你家吧!

我說,是的。

鎮長說,你沒聽到廣播,怎麼不去報信?

我說,正忙著將金福兒給的衣服消毒呢,沒空出工夫來。

鎮長站在屋當中,說,大橋,出來隨我回去。

大橋在房裏說,我不回去。

鎮長正要進去,大橋又說,你別進來,屋裏還有個沒穿褲子的男人。

鎮長稍一怔,還是進去將大橋拖出來。走了幾步,大橋一把抱住桌子腿。鎮長拖不動,一會兒就氣喘籲籲。

大橋說,要我回去也行,以後夜裏你不能將我一個人丟在屋裏。

鎮長忙說,行行。

大橋說,今天是誰當的叛徒漢奸,出賣了我?

鎮長說,是趙長子告訴我的。

大橋說,趙老師太沒骨氣了。

他們走後,我將夜裏的事全告訴了爺爺,爺爺聽後,夜裏再沒有開過腔。

第二天早飯後,爺爺和我一道去找金福兒。走在街上,看見派出所門口貼了一張招領啟事,說趙老師昨夜在金福兒家附近,拾到衣物一包,有遺失者來派出所認領。

棲鳳酒樓的王國漢和蓉兒的爸正在高聲議論。

王國漢說,趙長子這家夥真酸,這大年紀了還想學雷鋒,既是撿的東西,拿回去就是。

蓉兒的爸說,衣服不同別的,一穿上身別人就能認出來。

王國漢說,改個樣式,或者染個色不就認不出來!

爺爺上去問,國漢,金福兒到酒樓裏了嗎?

王國漢說,這麼早,酒樓還等我去開門呢!

我和爺爺便回頭先去金福兒的廢舊物資回收公司。

公司裏坐著幾個人,我們問時,他們指著正在門外踱步的一個人說,縣文化館的小曾也在等他呢。

等一會兒,我坐不住,跑到門外和那個踱步的人搭話。

我說,曾老師,你認識董先生嗎?

小曾說,老董和我住一層樓。

我說,他最近在家嗎?

小曾說,在家,身體不大好,哪兒也去不了。

我說,是不是在寫一本書?

小曾說,一天到晚總見他寫,可就是不見發表出來。

我說,那本諺語不知編好了沒有。

小曾說,編是編好了,就是沒有錢印。

我說,曾老師你也是寫書的吧。

小曾點點頭,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省報,指著一篇報告文學說,這是我最近發表的一篇較滿意的作品。

我看見那文章的標題是《新垃圾王金福兒》。

小曾又掏出一個會員證給我看,說,我是省青年詩歌學會會員。

正要再問,爺爺喊我去棲鳳酒樓看一看。

路過派出所時,正好碰見大橋夾著那包衣物從門裏出來。

大橋走到牆邊,將那張招領啟事撕成粉碎。

棲鳳酒樓那兒也沒見到金福兒。

再回到廢舊物資回收公司,金福兒正坐在那裏和小曾談得熱火朝天。

聽了一陣,聽出了些頭緒。小曾寫的這篇《新垃圾王金福兒》,省報要收三千塊錢。小曾是來討賬的。金福兒還想讓自己的名字上《人民日報》,問小曾這得花多少錢。小曾答應回縣後找朋友打聽一下,不過估計不會低於一萬五到兩萬。

後來,王國漢送了一張現金支票過來。小曾接過支票,笑一笑後起身告辭。

小曾走後,沒等爺爺開口,金福兒就主動說,我剛才到處問過,找過,實在是一點現金也沒有。

爺爺後來站在街中間歎氣,險些叫一輛汽車給撞了。

爺爺說,我算是白救了這一對雜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