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凜凜 第九章(3 / 3)

蘇米的爸說,現在的人是將電視錄像看多了,以為天下的警察個個都是福爾摩斯。

我說,可那些壞蛋也不都是職業殺手哇!

蘇米的爸笑起來,說,難怪蘇米這樣服你,你這口才比她還強!我們說點別的好嗎?我問你一件事,蘇米這兩天為什麼不高興,你們吵嘴了?

我說,我也不知道,也一直在奇怪呢!

蘇米的爸說,蘇米這孩子和許多城裏姑娘不一樣,她好像什麼都懂,而且總是能夠作出最好的選擇。你懂我的意思嗎?

蘇米的爸眼睛直盯著我。

我躲開他的目光說,既然這樣,你就不該偷看她的日記,若被她發覺,她會恨你一輩子的。

停了一會兒,蘇米的爸才說,胡校長找過你?

我點點頭。

蘇米的爸接著說,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其實用不著不放心。

他說著將杯子裏的啤酒一口喝完,然後取過牆上的警帽,信手戴在頭上,說自己該去開會了,讓我幫忙看著門,等蘇米回來。

臨出門時,蘇米的爸自語了一句,說自己真笨,如果連最心愛的女兒都信不過,那麼這個世上還有誰值得信賴呢。

屋裏無人時,我忍不住踱到蘇米的臥室裏,匆匆地看了幾眼那張牆上的照片,又趕忙逃出來。

我在沙發上坐了一陣,剛剛平靜了些,聽到樓梯上有腳步聲,心裏又咚咚地跳起來,臉上一陣陣發燒。

蘇米推門進來,見了我,淺淺一笑,說,快來幫忙拿一下。

蘇米手上拿著三碟菜,我伸手取中間那一碟時,她發覺我神情異樣。

她說,你臉上怎麼這樣紅?

我說,我剛和你爸幹了一杯酒!

蘇米說,你不會喝就別喝嘛。我爸也真是的,爸!爸!

聽到她叫,我忙說,你爸開會去了。

蘇米說,他答應我要陪你吃飯嘛!

蘇米說完似乎明白什麼,頓時臉上也紅了起來。

蘇米臉上的紅褪得很快,她去廚房拿碗筷湯勺,回來時,一切就平靜下來了。

不知為什麼,我們突然變得無話可說。二人默默地吃完飯,又將飯桌收拾好,該抹的抹,該洗的洗,做完之後,我坐在長沙發的這一頭,蘇米坐在另一頭。

坐了一會兒,我鼓起勇氣站起來說,蘇米,我有話對你說。

蘇米也站了起來,光潔的額頭正好在我的眼底。

我說,你能給我一把鑰匙嗎,我想到你房裏去!

蘇米飛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低聲說,不能,我的鑰匙丟了。

我有些不能自控,一把捉住她的雙手說,你別騙我,你到底有什麼心事,你為什麼不對我說?

有一陣,蘇米已倒在我懷裏,我正在尋找她的雙唇時,她掙脫了,稍稍後退了半步。

蘇米說,學文,你真的忘了習文嗎?

蘇米的話讓我一下子冷靜下來。

重新坐到沙發上後,蘇米給我端來一杯水。她的手微微發抖,透明的水在杯子裏不停地起著小小的波瀾。

喝過水,蘇米從裏屋裏給我拿來一份材料,標題是:9·14凶殺案偵察情況彙報會記錄。

7

我說,你怎麼弄到手的?不是鎖在抽屜裏?

蘇米說,我爸當刑偵隊長,做女兒的不學幾招,那不是太冤枉了。

蘇米讓我快看,她到陽台上去望風,別讓她爸發覺了。

我坐在沙發上匆匆看起來。

《9·14凶殺案偵察情況彙報會記錄》(機密)

時間:10月14日。

地點:縣委小會議室。

主持人:縣公安局徐濤局長。

參加人員:黃山(縣委書記)、王伯樂(縣委分管政法口副書記)、熊和平(副縣長)、陳義才(人大副主任)、關建設(法院院長)、汪煥良(檢察長)、盧成(教委主任)、胡國慶(縣一中校長,特邀)、蘇為(縣公安局刑偵隊隊長)。

記錄:金山。

徐局長:9月14日,我縣西河鎮中學代課教師趙長恩被人故意殺害之後,迄今已有一整月了,現請蘇為同誌將偵察情況向各位領導和有關同誌做個彙報,然後請領導同誌指示。

蘇隊長:刑偵隊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八分接到甲鋪鄉的報案電話,說是有人在西河鎮發現一隻斷手。我和隊裏的兩位同誌帶著警犬大山和大海於下午一點五十九分趕到現場,隨即展開搜索,兩點十分,警犬大山發現了另一隻手。兩點四十一分,警犬大山發現了一條腿。兩點四十七分,警犬大山發現了第二條腿。三點零七分,警犬大山找到了一截完整的人身。三點二十分,警犬大山找到了一顆人頭。經複合後確認,死者為西河鎮中學代課教師趙長恩。

趙長恩為江蘇南京人,一九四五年底來我縣西河鎮開辦學校,土改時被劃為惡霸地主,此後一直在西河鎮小學擔任民辦教師。該小學升為中學以後,他便改為代課教師。任教四十年,未受過任何處分,也未受過任何獎勵。在曆次政治運動中,均無異常表現。平時性格懦弱,受人欺侮時從不反抗,對一切事情都逆來順受,與世無爭,在周圍人當中,無明顯的仇人,也無明顯的朋友。他性格內向,過去隻是同同鎮農民楊益明較能談得來,但此人已於前年遭雷擊而死。

在一個月的偵查中,我們破獲了幾起陳年舊案,但此案無重大進展,主要有以下幾個問題沒有解決:

一、無法找到第一現場。殘肢是被水衝到被發現地點的,同時大水又將所有痕跡衝毀。

二、無法確定嫌疑對象。趙長恩平日作為不可能對任何人構成危害,也不與任何人爭強鬥勝,同時家貧如洗,所以,報複殺人、激憤殺人和圖財殺人幾點都應排除,惟一一點是可能有人對其女兒起淫心,經調查除另案已收押的王國漢以外,並無人有此企圖。

三、無法找到知情人。趙長恩周圍的人都嫌棄他,從不主動與其接觸,鎮內無人詳盡地了解他的生活習慣,隻是據他女兒說,最近一段她夜裏醒來,常發現趙長恩不在屋裏,但他做什麼去了,無人知曉。

四、9月14日晚,西河鎮所有的人都有證人證明自己當時在做什麼,那麼又很難設想一個外地人,會專程來殺害這麼一個不對任何人構成威脅的人。

對於趙長恩的死,實際上所有的人都感到困惑不解。西河鎮一帶的人甚至普遍認為趙長恩不可能被人謀殺,有可能被謀殺的倒是他們自己。因為趙長恩是西河鎮惟一不會做壞事的人。

近一段,有些人曾建議我們從社會心理學角度來審視一下這個案子,我們沒有這方麵經驗,不好定奪。

下一步,我們計劃著重查趙長恩夜裏出去幹什麼。希望能找出線索。

黃書記:老蘇他們這一段苦是吃了,這一點要肯定。這個案子對我們壓力很大。特別是在教育界和知識界,現在有一股不正常的情緒。甚至有人說,趙長恩是被整個西河鎮謀殺的。這話固然有值得我們反思的東西,但更應值得我們警惕,無論怎樣壞人總是少數,好人總是多數。

王書記:黃書記的指示很重要,這個案子一定要盡快破了,不能拖,拖久了說不定會出政治問題。在案子未破之前,教委老盧要多做些思想工作。還有胡國慶,你也要做工作。你是黃書記定的,破例參加這樣的會。目的就是要你回去做工作。縣一中很關鍵,隻要縣一中能夠保持穩定,別的學校出點小問題也好應付。你過去受過委屈,又和趙長恩共過事,現在又是教育界的頂梁柱,你的話是非常有分量的。情況你已知道,不是老蘇他們沒盡力,實在是太特殊了。

熊縣長:黃書記、王書記的指示我很讚同。趙長恩的問題僑辦曾向我反映過,我同西河鎮負責人還打過招呼,準備解決。不料悲劇先發生了,我很遺憾也很悲痛。據說,西河鎮的人認識的字幾乎都是他教的,這麼一個好人、有貢獻的人,我們公安部門一定要盡快為他伸冤洗雪。

陳主任:最近,教育文化界的幾位人大代表聯名寫信,反映有關部門在處理趙長恩被害一案上有些不力,對這樣一個特殊案子卻沒有用特殊的方法來處理,說這從客觀上又一次側證了趙長恩被害的社會文化背景。這話是不大好聽,但自古忠言逆耳嘛。代表還反映說,趙長恩留下一個孤女無依無靠,希望有關部門能解決她的生活問題。這件事人大隻能建議,請書記、縣長們考慮。

黃書記:這個女孩現在在哪兒?

蘇隊長:在鎮上學理發。

黃書記:這樣好,有職業生活就沒問題。

關院長:法院隻管依法判決,不過作這個案的凶手,應是必死無疑。

汪檢察長:案子一破,我們保證積極配合。

盧主任:我代表教育界全體人員,感謝蘇隊長他們所吃之苦之勞,破案的事我們是外行,隻能在一旁配合看熱鬧,至於其他一些問題,我們將馬上著手進行準備。我初步設想,思想工作最好莫過於拿出實際行動來,所以,我覺得首先要想辦法將全縣拖欠老師的工資和獎金發下去。

黃書記:你又想提錢的事,現在不說錢,老胡,胡校長,你說說吧!

胡校長:幾位領導分析得很透徹,我想說的隻有八個字,緝拿真凶,以平民憤。

黃書記:我再補充一點,怎麼警犬大海這次一點作用也沒起,是不是生病了?要對它加強營養。

……

我剛要看徐局長發言的記錄,門鎖一響,蘇米的爸進來了。

我措手不及,拿著那份記錄不知往哪兒擱。

蘇米的爸一見我手中的材料,立即奪過去,並大聲說,蘇米,這是怎麼回事,誰拿出來的?

蘇米從陽台上跑進來,弄明白怎麼回事後,說,對不起是我拿的。

蘇米的爸鐵青著臉說,說聲對不起就行了。

我壯著膽說,可有的人連對不起都不敢說呢!

蘇米的爸愣了一會後將火氣平息下來,說,我們現在平了,一比一,以後誰再犯可就不客氣了。

蘇米趁她爸將材料送到屋裏去時,說,你和我爸說什麼黑話?

我說,男人的話,隻有男人懂。你剛在陽台上幹什麼,一個大活人上了樓也沒發現。

蘇米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站在那裏,人卻走了神。你也要我說對不起嗎?

8

蘇米的爸放好材料,回到客廳時,臉上還有些不快。

我說,今天幸虧蘇米將材料偷出來給我看了,要不然這個案子你永遠也破不了。

蘇米的爸說,你知道什麼情況?

我說,你不是要查趙老師夜裏幹什麼去了嗎?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讓習文知道,她要知道了會傷心的。

蘇米的爸作了保證後,我告訴他趙老師經常夜裏出來在鎮上偷偷撿垃圾,拿到甲鋪去賣。

蘇米的爸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就對他講了自己和大橋那夜守著金福兒樓下碰到的事。

蘇米的爸聽了後點了一支煙,像電影裏的偵察員那樣,開始在屋裏來回踱步,眉頭皺了又舒,舒了又皺。

這時,外麵有人敲門。

蘇米開了門後,進來的卻是胡校長。

胡校長對蘇米的爸說,他有要緊的事找他。二人便進裏屋去了,還隨手將門反鎖上。

不一會兒,蘇米的爸又將門打開,和胡校長一起走出來,笑著對我說,你們的線索都牽到一起來了。

胡校長也笑起來,給我們講了大橋和他媽在學校裏吵嘴的事。

鎮長是天黑以後來學校的,這次她給了大橋二十塊錢零花,大橋很高興。鎮長便趁機對他說,她準備春節前後同金福兒舉行婚禮,她說,其實,他們早就領了結婚證,因為怕大橋傷心而沒有對他說。

大橋一聽就哭了起來,邊哭邊罵金福兒,罵的盡是極難聽的話。鎮長勸不住,隔壁女生寢室的女同學就馬上反映到胡校長那兒。

胡校長去後,大橋停下不罵了,卻一遍遍地說,他媽若是和撿破爛的金福兒結婚,他就像趙老師一樣也撿破爛去。

大橋說,趙老師怕丟習文的麵子,不願白天撿,總是夜裏出來。他說他就是要丟他媽的麵子,專門找白天最熱鬧的地方去,到他媽辦公開會的地方去撿。

胡校長聽到這些話就留了個心,將大橋叫到辦公室問了詳情,就馬上來找蘇米的爸。

蘇米的爸當即就打電話約了幾個偵察員,又叫上一部警車,連夜去了西河鎮。

我隨胡校長往學校走,半路上,我告訴他自己看了他在趙老師被害案件情況彙報會上的發言記錄。

我說,胡校長,你不該隻說八個字。

胡校長說,學文,你不懂,你真的不懂。

我說,但我不用你教。

胡校長說,這個我知道,每個人該怎麼活,是誰也教不了的。

胡校長又說,我祝你、習文和蘇米走運!

我說,大橋呢?

胡校長說,他不用我擔心,別看他有些怕你,遇事讓著你,其實他比你的社會經驗豐富多了。

此後一連兩天,我總盼著蘇米能給我帶來他爸爸已捉到凶手的好消息,每次見麵,蘇米總是搖頭說她爸沒有回來。

第二天下午,蘇米的爸從西河鎮回來了。

他們這一次又是空手而歸。他們隻查清趙老師常常夜裏送垃圾到甲鋪廢品回收站賣,他賣的都是極常見的垃圾,街上隨處都有,不用查找來源。而趙老師用不著和誰打交道。

我不好再當著蘇米的麵說她爸真沒用。

蘇米自己對我說,她爸在屋裏直捶自己的腦袋,罵自己怎麼就找不出一點真正有價值的線索。

對於我多少有一點安慰的是,蘇米她爸讓蘇米給我捎信說,局裏決定正式逮捕文化館的那個炊事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