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父的冷淡,身體的殘缺,家庭的貧困,對方雲國來說,是他成長道路上一直布滿的陰雲和密雨,缺少溫暖的他從小不愛說話,性格孤僻,基本上不與別的孩子交往,上學時學習成績就不好,初中畢業後不久,照顧進了一家街道辦的紙箱廠上班。紙箱廠也就混口飯吃,幾年過去,到討媳婦的年齡,沒人給他張羅。侯淑蘭看著兒子年齡越來越大,心裏著急,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請人給方雲國說個媳婦,就那家境,誰見了都躲著走,何況方雲國腿腳還有毛病,誰會把閨女往火坑裏推?方雲國三十好幾還討不上媳婦,不久,紙箱廠又倒閉了,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那時,方明已經提前退休,將回收站的工作給大閨女方雲麗打替,他在自家院外開了個修自行車的鋪子,雖說掙不上幾個錢,但多少還能糊個口。
不知是不是退休之後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成了旁觀者,有了距離就有了理解,還是因為別的,方明的性格變得溫和了許多。這時再看方雲國那孤單單的身影,聯想到自己當年同樣的境遇,方明動了惻隱之心,不再對這個失去工作又沒能耐再尋一份工作的養子冷眼相對,他想帶方雲國學修自行車。方明看準了,修自行車看著是掙不了大錢,可騎自行車的人越來越多,這個行當絕對失不了業,還能混口飯吃。可是,方雲國隻跟著繼父在修車鋪待了三天,就待不下去了。不是他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目光,而是他受不了和繼父單獨相處一起的那種別扭,尤其是沒一輛車可修時,兩人無話可說,隻能麵麵相覷,偶爾,兩人的目光相撞,都覺得不適應,躲得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利索。方雲國寧願到附近農村去承包一個果園,當個叫人看不起的農民,也不願待在繼父的修車鋪。他受不了那份煎熬。侯淑蘭想勸說一番自卑又倔強的兒子,她張開的嘴被大兒子的目光逼得合上了,她有啥理由阻止兒子?連個媳婦都沒給兒子娶上。
方明為養子放棄跟他學手藝,還生了一肚子氣,本來,看在老伴麵子上,他還打算把修車鋪以後交給養子經營呢,他動了這心思,養子卻不領情,擱誰身上不生氣?方明沒少罵老伴。侯淑蘭夾在兒子和老頭中間,淚沒少流。可她有啥辦法,大兒子和老頭這樣複雜的關係裏,她說誰好像都不是那麼回事,尤其是兒子,他那隱忍的樣子針一樣紮在她心上,她痛啊!
方雲國默默地去了近郊農村,那時正是打工興起的年代,貧脊的土地上刨不出幾個食來,很多農村壯勞力紛紛湧進城,成為各個大中小城市建築行業的生力軍,而土地則被拋了荒。方雲國就是看中了那些被拋荒的土地,盡管他對土地的性格還不甚了解,但他知道他跟這土地有緣。土地不會鄙視他,嫌棄他,土地的寬和與溫厚就是他最想接受的。
農村地多,人少了,農忙時節的熱鬧繽紛成了很多上年齡人人的回憶,曾經肥沃的土地裏更多的是荒草,莊稼一樣的碧綠著。見方雲國主動要承包荒地,村裏的幹部個個喜之不盡,與其叫土地令人心痛地荒蕪著,倒不如便宜些租給這個身體有些殘疾的城裏人。說是租,實際上方雲國並沒花多少錢,他承租的是一塊土質不好的荒地,荒地曾經有人種過菜,可不管怎樣侍候,種出來的菜都明顯營養不良,後來再沒人願意用那塊地,成了真正的荒地。方雲國租下這塊地後,經過觀察,發現這塊地並非真正的荒地,而是地表的下麵是一層薄沙石,把沙石挖開,下麵就是汲取和儲蓄了營養的沃土層。方雲國不惜力氣,挖了兩個多月,在這塊地裏種上了果樹,果樹間套種花生,一年下來,人變得又黑又瘦,卻因為套種的花生碰上當年市場價格居高不下,於是除了各項開支,他還掙下一點錢。完全依賴自己的能力掙下錢,方雲國甭提多開心了,他把賺來的這些錢如數拿回家。侯淑蘭卻不肯接,要兒子自己攢下來娶媳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