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敬愛的朱主任又被投訴了。我們笑壞了,越是德高望重,越是投訴大王。這沒辦法,幹得多,錯得多,不幹總是沒錯的。
他的錯永遠是態度。醫務處的同誌們委婉提醒他多次了,除了醫術高明以外,還要態度謙卑,現在患者是老大,患者不買你賬,你被投訴率太高,要影響你們科的精神風貌小紅旗的。
朱主任無可奈何,依舊好脾氣地口頭答應了。今天他突然一本正經地召開會議,要大家群策群力,看看怎樣才能讓患者覺得他脾氣好。全場掩麵而笑。
全國湧來看他的病人坐船坐飛機坐火車長途跋涉,在醫院門外自帶鋪蓋卷,買黃牛號也好,網上掛號也好,徹夜排隊也好,費時費力好不容易輪上。一進屋,朱老就伸手拿片,無論你怎麼主訴症狀他是不聽的,隻在片子上掃一眼,蹦出“開刀”二字或者“不開刀”三字。患者再問什麼時候住院,就回一個字:“等。”再問等多久,沒話了,下一個病人已經進門。我要是被他看,也會被活活氣死。為見活菩薩一麵費盡周章,見了以後就這樣熱臉貼冷屁股,誰都受不了。
朱主任委屈得不行,我們一麵批判他,他還一麵申辯:“我是外科大夫呀,不是老中醫或者內科大夫,我這個不需要問長問短的呀,來我這裏總歸就是為了看病,瘤子拿掉了你什麼症狀都沒了,瘤子拿不掉,我說一籮筐話,你還是難受呀!再說了,一下午就三個小時時間,我要看六十個號,一個小時二十個號,一個號三分鍾,還不包括人情號、加塞號、院辦帶來的,會算術的人都算得出的呀,三分鍾我要看片子,判斷能不能手術,怎麼手術,還要安排病床,怎麼跟你寒暄、安慰你情緒呢?我認為醫院應該設立一個專職的情緒安撫員,專門幹安撫工作,不要讓我來幹這些事情嘛!”
大師兄說:“主任啊,人家就是要聽你講話,其他人安慰沒用的。”
幾年前朱主任問診的時候,我是那個跟後麵開藥安排住院的小助,我知道他的苦楚。門診病人隻是他大量病人中的一小部分,還有熟人介紹來的,還有領導派下來的,還有病患口口相傳堵他家門口的。他就一個人,不是千手觀音三頭六臂,能處理過來就怪了。
院裏接到的最經常的投訴就是消費欺詐。意思是我掛了你朱主任的號,奔的是你朱主任的名而來,排的是你朱主任的病,最後出院小結上寫得分明:主刀的不是你朱主任!你這不是欺詐是什麼?
我泱泱大科,光醫生就一百多號,要是病人都隻看朱主任的,就他一個人開刀,全簽他的名字,你們信我也不信啊!他一周就四天開刀,病人卻一百多個,你相信他一個人一天能轉場二十多台嗎?有些瘤又不是疑難雜症,不過是普通的腦膜瘤垂體瘤,我們這裏最小的副教授都隨便開開,你非要強迫朱主任開做什麼?
對患者來說,腦子裏長瘤那是不得了的大事,對我們來說,瘤子也分三六九等,普通瘤子,殺雞焉用宰牛刀。你到底要的是結果,還是享受過程?包你人沒事,十天之內出門不就行了嗎,來的時候又是功能障礙,又是斜癱軟爛的,走的時候神氣活現,到門口咬我們一口,真是的!當然,要是我,也是很痛苦。花了平板液晶數字的錢,到手是直角平麵,錢還沒少付,總有不爽。這個世界,真的是很難平衡啊!朱老今天對護士長說:“寶珍啊,我需要很多的病床!”寶珍笑著說:“大家都需要。你不要再特權了,我也要投訴你。”老頭無奈地搖頭:“都欺負我。”小醫生有小醫生的煩惱,大醫生有大醫生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