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4月5日(1 / 2)

老主任站起來前說:“找個有經驗的人跟家屬談話,我想其實不用談很深他們也知道救人的難度很大。”

我和二師兄默默切開患者頭皮不說話。

老主任消完毒走上手術台,他站一邊看我們幹活,邊看邊說:“帶情緒做手術和帶情緒開車一樣,都是不好的。其實帶情緒做任何事情,都有偏頗,都容易失誤。”

二師兄沒好氣地說:“朱伯伯,你不要老給我上課,我從上你研究生起就聽你講人生大道理,講到現在。你的境界都要成佛了,我不希望自己像你這樣出世,我還是先入世再出世吧!我是人,不是神,我也不希望到死的時候別人給我豎一個牌坊每天給我燒香磕頭。開刀就是我的工作而已,我既然是人,就有脾氣,有想法,我可以給這個人開刀,但你讓我心情愉悅地開,我做不到。你知不知道小鄭的女朋友小蕾就是給這個家夥打走的?”

“我知道。這也是我叫小鄭一起的原因。小鄭,我相信你也不情願對吧?”

我不敢說話。因為我沒有爺爺以前是院長,也沒有爸爸當衛生局局長,我要是敢這樣跟主任講話,我怕自己死得很慘。

“邈邈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所有人都覺得,你上醫科大學是因為家裏有背景,祖上世代行醫,爺爺以前又是這個院的院長,爸爸現在還是局長,我不收你不行。其實邈邈,大家都想錯了,你上大學,選這個學校,最後走上這個專業,是我要來的。我在你上高中的時候就跟你爸爸說,以後讓邈邈這孩子跟我吧!”

“哎呀朱伯伯,你害我一輩子!要不是你,搞不好我就不用做醫生了。 ”

“嗬嗬,其實你媽媽也不希望你做醫生。但你要相信你爸爸和我的眼光。一個你這樣世家出來的孩子,一個世代懸壺濟世的子孫,根基錯不到哪裏去。信不信由你,你骨頭裏是鑽石,遲早有一天你會意識到,你這一生,除了醫生,什麼職業都不適合你。”

“朱伯伯,你說得太正確了。除了醫生,我也知道什麼職業都不適合我。我家一個房間裏除了醫學的書,沒有任何其他書籍。我從小看的第一本書是《醫學史話》。人家小孩知道的是肖邦、莫紮特、達·芬奇,我知道的就是黃帝、李時珍、張仲景。人家小孩從小玩飛碟、遊戲機,我從小家裏放的就是骷髏模型,我三歲就能把骨頭一塊一塊拚回去。我認識的人,從小到大在那個院子裏,不是醫生就是護士,連工人都是醫院食堂的師傅。我實在是想不出這個世界上誰比我更合適在醫院呆著。我連選擇自己命的能力都沒有。為什麼我爹不是導演啊,這樣的話,我也不用現在一看到女演員就這樣地仰慕,願意獻身了。”

主任笑了,說:“聽說你談了個女演員?終於滿足了你母親的願望,不找醫生,不找護士,不找同學,不找同事。四不找,對吧?”“本來她是這樣堅持的。現在她知道以後,跟我說:‘找女演員,還不如找女護士呢!’她又不同意了。”

“你家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你找誰她都覺得配不上你。你喜歡就好,不用聽她意見。”

“我不會聽她的。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覺得我這一生,已經注定隻能找文科女生了。女演員算文科生對吧?我感覺我是功能性障礙,隻能跟純文科生才能合拍。我如果是插頭,文科女生就是插座。如果來個理科女生,我認為那是兩個插頭的碰撞。我如果是螺母,文科女生就是螺帽,倆人一擰就上去。理科丫頭就算是螺帽,擰著擰著也滑絲。我媽的四不找很對我胃口,因為醫科算理科。”

我忍不住在旁邊插一句:“你這不是功能性障礙,你這是性功能障礙。”一想今天是主任在旁邊,嚇得趕緊收口。

我們打開顱腔,等主任上台。

主任一邊做手術一邊說:“我剛才在會議上,說有個故事,想跟你們講,沒講的。這個故事,就是你爺爺的故事。老院長,是中國解放後第一個做腦顱手術的人。當時的條件跟現在哪能比呀!所有的手術都是白手起家,自己琢磨,連工具都自己造。他看到一篇文獻,說國外有腦綿這個東西,他很羨慕,這個東西長什麼樣?他沒見過,也不知道,他就買了一口鍋,用澱粉加其他一些材料自己熬,熬出了現在明膠的前身。我非常佩服那一代人的動手能力。沒有槍沒有炮,我們自己動手造。硬是琢磨出了中國的神經外科學。這樣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在‘文革’時期也是被打成了反革命,揪出去批鬥。那個時候,大家都不做手術了,白天勞動,晚上批鬥學習,醫學上的領導是不懂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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