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 3)

春天來得很快。

當行騁漸漸脫去厚羽絨服,再換掉薄夾克,慢慢地,穿上一件長袖衛衣,又換做了短袖,他偶爾拿起紅筆在日曆上畫一個圓圈,才反應過來,已經四月了。

市裏才栽種下的黃花風鈴木開了滿街。

學習進入倒計時衝刺階段,行騁每周跑醫院的次數沒那麼勤了,平時周一周五周日去三次,還沒進房間,就看到病床上的女人閉著眼在輸液,臉挨著枕頭,那下麵壓了一張寧璽的照片。

那照片還是她托行騁要的,行騁沒有拒絕。

行騁總是輕輕推開門進去,把帶來的東西放到床頭櫃,去檢查過輸液的管子,再叫醫生過來問問情況,這一來二去,時間久了,病房裏後來住了別的病人,都以為行騁是她兒子。

偶爾有人誇讚,行騁垂著眼幫寧璽媽媽調試靠背的高度,明顯感覺女人肩膀一顫,行騁也不說話,隻是抿著嘴笑,說麻煩多幫著看一下。

寧璽那邊兒的大姨也不是傻的,看行騁跑得這麼勤,問過好幾次,旁敲側擊:“小夥兒,你到底是寧璽他同學還是鐵哥們兒啊?”

行騁不吭聲,寧璽媽媽在床上氣若遊絲,答:“是寧璽的弟弟。”

大姨啞了,也不吭聲,古怪的眼神流連在這兩人之間,啃了口行騁送來的果子,扶著腰出去曬太陽了。

偶爾行騁帶寧璽媽媽出去曬太陽,寧璽還會打視頻電話過來。

行騁等他們母子倆相顧無言沉默之後,把攝像頭對準自己,走到一邊兒說:“哥,阿姨越來越嗜睡了。”

“……”

寧璽在那邊沒說話,一句謝謝都沒說。

他覺得這兩個字,太輕太輕。

後來的幾個周,行騁接連參加了好幾個籃球選拔賽,國內最有名的籃球聯賽還來選他們隊的苗子,一眼就瞅中了行騁,但由於行騁爸爸不允許兒子走職業,才給推拒了。

家裏說的,考不上本科就乖乖待這裏讀專科都行,不可能走體育,那吃年輕飯,消耗身體。

至於北京,能考上就去,聽天由命,自己成績,自己得把握好了。

行騁天天翻著寧璽留給他的筆記本,成績有長進,字也越寫越好,漸漸有了些許筆鋒,考試也知道一撇一捺,不再跟著任眉胡亂畫一通,全篇滿江紅。

他們校隊有幾個男生堅持不下去,讓家長給接回家了,這麼一算下來沒剩幾個人,越逼近考試,其實反而越來越冷靜,勝負局已定得差不多,不掙紮了。

他訓練動作不當,弄傷了肘部,還好體檢已經過了,問題也不大,強忍著痛還是能繼續打。

從小跌打損傷慣了,行騁就沒把這傷放在眼裏,平時都帶個護肘,必須要練的姿勢和定點一個都不能少。

除去受傷的事兒,行騁最近心情好得很,場邊沒有女生來坐著都要扔個三分耍個帥,隊友一邊兒吹口哨一邊兒吼:“騁哥,最近走位風騷啊!”

被喊到的人才管不著那麼多,臉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被教練拿毛巾抽著邊跑邊吼回去:“怎麼著!哥高興!”

“騷斷腿啊行騁!”打中鋒的男生接了控衛拋來的傳球,用掌心壓緊了,對準行騁的方向,一記快攻拋傳!

“接球!”

行騁平地躍起,球衣被風撩起來露出一截腹肌,從空中接了那顆衝擊力極大的球,雙臂用力托舉,再回勾著那球,瞄準了籃筐猛地砸扣進網!

空接灌籃!

“我靠!”

“厲害啊騁哥!吊打nba!”

板凳席又爆發出歡呼聲,毛巾礦泉水瓶扔了一地。

行騁看著那幾個高二的小學弟滿臉興奮樣,不免有些得意,拿著濕巾擦擦臉上的汗,掩不住唇角勾起的笑。

這他媽叫愛情的力量,小孩子懂什麼!

五月清和,天朗覺炎。

體考就在後天,而今天下午是最後一天訓練,行騁和任眉自告奮勇地留了下來。

在要告別的時候,行騁忽然發現這個訓練場並不大,四周封閉著,快壓得他喘不過氣。

很難想象,他在這麼一方小場子裏,捱過了那麼多日日夜夜,曾汗流浹背,也曾血肉模糊。

曾呼吸急促……也曾溫柔繾綣。

行騁看著場地邊兒零散在地上的廢舊腕帶,打壞了蛻皮的籃球,散架的打氣筒,飲水機邊扔著的幾張衛生紙。

他和任眉一起,拖了外邊兒的藍色大垃圾桶進來,裝得滿滿的,把掃帚靠好在門邊兒,簸箕也放得整整齊齊。

整片訓練場,連同校園裏的操場,小區裏的籃球場,構成了行騁的一整個,放肆奔跑的十八年。

他站在訓練場的座位上,甚至和任眉一起朝高高的籃球架敬了個禮,再並肩一起出了訓練場,掏鑰匙鎖了鐵門,再把鑰匙還給保衛處的叔叔。

告別的不僅僅是籃球場,還有他的汗水、勇敢與“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