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逸——”適容開口,想要說什麼,可是對上麵前那男子溫潤如水一般的眸光時,心裏突然莫名一堵,酸澀的利害。
她知道對方在等她的解釋。
她也想要像之前中秋國宴上麵的那一次一樣直接的回避過去,可是這一夜——
平靜了許多年的心情突然就莫名覺得暴躁。
“我不是去見他!”深吸一口氣,適容別過了又帶了幾分不耐煩的說道:“褚易簡動手了,我隻是過去看了看!”
“是麼?”蘇逸笑了笑,並沒有問她結局如何,轉身款步往屋裏走,淡淡道:“折騰的也是夠累了,回去睡了吧!”
無需言明,她這樣的謊話如何騙的過他?
適容站在原地,神色複雜的看著他的背影。
這麼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早就把她血脈裏的那點薄弱的親情消磨幹淨了,而她起初要進宮的時候——
卻還是因為不放心李瑞祥。
褚易簡要出手的對象是皇帝,難免不會殃及池魚。
她本來也沒打算去管褚易簡那兄妹倆的閑事,隻是偶然路過皇帝寢宮附近,無意間聽到了那兄妹倆的對話就又突然改了主意。
能說什麼?並非是這世間所有人都是無情無義,隻是她時運不濟,偏偏錯過罷了!
那一刻,她倒是有些嫉妒起褚昕芮來,如果換做是她,如果她也能有那樣的一個兄長寵著護著,那麼——
她今時今日的處境就該是截然不同的了吧!
可終究,所有那些美好的東西都不是她的。
越是想著這些,適容就越是覺得心情躁鬱,她努力的平複了心情,舉步也進了屋子。
彼時蘇逸已經重新躺回床上。
他的睡容安靜,一張俊逸儒雅的麵孔,比平時看起來更能叫人覺得心裏安定。
適容淨了手臉之後也回到床邊,拖了外衫鞋襪,卻是屈膝坐在大床的外沿許久未動,隻是目光一瞬不瞬盯著那男子寧靜異常的容顏。
這個時候,蘇逸自然也是睡不著的。
都這麼久了,可是每逢麵對這個女人的時候他都還是手足無措,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何嚐不知道,哪怕兩人同榻而眠,一起坐著那女之間最親密的事情——
她的心,他也始終不得靠近。
那種感覺,充滿了挫敗,也無奈!
心裏重重的歎了口氣,蘇逸還是不得已重新睜眼,將坐在旁邊的女人拽倒塞進了被窩裏,沉聲道:“睡吧!”
說完就自己翻身轉向了另一側。
適容側目去看他留給自己的後腦勺,突然無聲的笑了笑,但同時漫過一抹複雜至極的微光。
然後她也翻了個身,探手過去,從背後輕輕的環住了蘇逸的腰。
蘇逸的身體驟然一僵,對她這樣突然主動的靠近明顯是無所適從。
感覺到他身上緊繃的肌肉,適容的唇角忽而扯了一下,手指一蹭,從他褻衣的下擺滑了進去,指尖輕點,在他腹部緊致的肌肉紋路上遊走。
蘇逸的呼吸一緊,頭腦發熱,卻是飛快的一把捉住她的手指,重新翻身過來,對上那女人平靜如許的眸子,頓時所有的脾氣也就都跟著煙消雲散,隻剩下深深的無力。
他用力的抓著他的指尖不叫她亂動,然後將她攏入懷裏抱著,妥協道:“好了,我不生氣了,睡吧!”
適容靠在他懷裏,聞著他衣物上麵略帶清洌的氣息——
這個胸膛的溫度能夠叫她迷戀,可是試了許多次,她卻都不敢讓自己真的靠近,因為害怕——
害怕一旦她重新抓住了什麼,最終就真的會不得已的丟棄某些曾經在生命裏不可或缺的東西。
習慣了一個人的存在,習慣了將一個人安放在心裏——
習慣,真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蘇逸,對不起!”適容把臉貼靠在蘇逸的胸前,聲音很低的傳來。
“算了!”蘇逸道,壓抑住唇角泛起的苦笑,哄孩子一樣輕拍她的脊背。
適容聽著他胸腔裏透出來的低沉嗓音,那一刻,隱忍了半夜的委屈終於全線崩盤,再也控製不住了。
她一把推開蘇逸,翻身坐起,用了一種近乎可以稱之為決絕的表情,目光堅定的看著他道:“你不是說要娶我嗎?你娶我吧,我們不等聖旨賜婚了,我們成親好不好。”
她的這些話實在是太過突然,蘇逸皺眉看著她,有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許久之後,他才撐著身子坐起來,有些哭笑不得的抬手去摸女人的額頭。
“你不是說要幫我從那段過去裏麵走出去嗎?其實我也是真的厭倦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那樣的廝殺,也不想去過那種見不得人的日子。我不需要什麼身份榮耀,我隻想要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夫君孩子,每日裏計算著他們的衣食住行過最簡單的生活。”適容說道,眼淚盈滿眼眶,用一種迫切渴望的目光看著麵前的蘇逸。
蘇逸的眉頭深鎖,手指就勢從她的額頭上下移,卻蹭她眼角的淚,“真心話?”
“嗯!”適容毫不猶豫的點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攥著,可是下一刻再觸到他眼中深沉的色彩,卻是心頭一跳,忽而就又心虛的垂下了視線。
很微小的一個動作,落在蘇逸的眼裏,血液裏剛剛沸騰而起的某些因子就瞬間沉澱了下去。
前後不過短短一瞬間的間隔,這床帳裏麵的氣氛就瞬間由熱烈轉為尷尬。
兩個人相對無言,坐了許久。
最後,還是適容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她暗暗咬牙,抬頭對上蘇逸的視線,眼中神色矛盾,“不是我想要騙你,而是我害怕我自己走不出去,曾經我也有想要試過——”
“那我們就一起試試吧!”蘇逸忽而一笑,打斷她的話,反握了她的手在掌中道:“這樣下去也的確不是辦法,我們走吧!”
適容一愣,眼睛一瞬間不可思議的瞪得老大。
蘇逸就隻當看不到她眼神之中的慌亂,隻就繼續說道:“我們走,離開這裏,我帶你去過你想要的那種生活,這世上——除了仇恨,還有什麼東西是完全割舍不掉的?遠遠的走開,不再過問,或許有一天,你便可以忘記!”
忘記他?忘了他!
隻是這幾個字在腦海中回旋,適容就覺得心慌意亂。
“我——”她下意識的就要脫口說自己做不到,可是觸及對麵蘇逸的眸光,就又心虛的狠狠閉了嘴,改口道:“那我們——”
蘇逸沒等她問就已經接口道:“現在!馬上!我們走,這裏的東西我讓墨雪留下來收拾善後,順便知會君玉一聲。”
他把行程安排都這樣急,分明就是為了斷掉自己的後路,不再給她反悔的餘地。
適容心亂如麻,毫無意識的一下一下用力的點點頭,而等她的意識完全清醒回攏的時候,卻已經是豔陽高照,她和蘇逸一起坐在了南下的馬車上。
這一步路,跨出去,恍如隔世!
再回頭,真的有一天可以滄海桑田的——
忘記麼?
*
褚琪炎相請,延陵君也沒有回避,親自帶著褚潯陽去了南城門附近的福來居。
兩人共乘一騎,舉止親密,旁若無人。
褚琪炎一早就站在二樓雅間的窗前看到。
夜色彌漫中根本看不清那雙男女的麵容,但隻就感覺上,兩個人偎依在一起的身影卻是那般和諧又默契。
心中本來就不怎麼愉悅的心情,就在這一瞬間突然轉為煩躁,他抬手就想合上窗子,讓自己眼不見為淨,可是手指觸到窗框的時候卻又突然改了注意。
他靜立在窗口,看上去如是一株蒼鬆般挺拔的身影,麵容沉靜冷漠——
卻是在沒人能夠注意到他搭在窗頁上的那隻手因為用力過度指關節已然泛白的前提下。
褚潯陽二人從遠處過來,也是一早就看到了他。
“我家主子就在樓上,郡主請吧!”李林道,翻身躍下馬背。
褚潯陽要跟著下馬,那輕裘之下延陵君的手掌卻是死死卡住她的腰身不放,稍稍壓低了腦袋,把唇貼靠在她耳畔吐氣如蘭的輕聲道:“我陪你上去?”
褚潯陽被他唇齒間嗬出來的熱氣焐的略感不適,就大大咧咧的一巴掌將他的腦袋推開一邊,笑道:“人家約的是我,你跟去做什麼?”
說著就要掙開他的手下馬。
延陵君就是死卡著她的腰不讓她動,笑嘻嘻的一麵拿眼角的餘光掃了眼窗口的褚琪炎,一麵仍又厚臉皮的貼上來,繼續在她耳根子後麵噴氣,戲謔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對,我不放心!”
他的聲音很低,就連站在五步開外的李林也就隻覺得兩人是在膩膩歪歪的說情話兒。
但褚潯陽這會兒是真的做賊心虛,聞言就是一急,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話一出口,立刻察覺自己失言,然則還是晚了。
延陵君那臉,隻在瞬間就化作了黑鍋底,掩在輕裘下麵的手懲罰性狠狠在她腰際掐了一把,繼續和她咬耳朵,“看吧!你也知道!”
幾個字,當真是咀嚼的透徹,很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褚潯陽是真的心虛,卻更怕他要當眾揪住這事兒糾纏,於是當機立斷,手腕一翻,往他手腕上的穴道上一拍。
“哎!”延陵君吃痛,低呼了一聲。
褚潯陽已經趁機從他懷裏滑了出來,又防備著他還要纏上來,就先走兩步到大門口方才回頭對他說道:“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下來,你著急就先回去吧!”
延陵君坐在馬背上,誇張的甩著手腕,一笑生輝,果斷的拋出幾個字,“就半刻鍾,我等你!”
開玩笑呢,明知道褚琪炎那小子沒安好心,還讓兩人獨處一室?
褚潯陽自是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被他堵的一句話也上不來,隻就滿臉鬱鬱的轉身進了福來居。
延陵君目送她的背影進了門,方才抬頭朝二樓那窗口看去。
那裏褚琪炎一直沒有回避,也是直直的望著樓下。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視線交融,在夜色中儼然是能聽見火花激濺的碰撞聲。
又過片刻,待到身後門外的回廊上傳來一串輕快穩健的腳步聲,褚琪炎才麵無表情的轉身,砰的一聲合上了窗子。
他關窗的力道很大,愣是將那窗框上陳年的灰塵都震落了下來。
延陵君坐在馬上,目光冷凝的看著。
半晌,冷嗤了一聲,移開了視線。
*
雅室裏,褚潯陽推門進來的時候也恰是迎著褚琪炎自窗邊轉身。
兩個人的視線一碰,褚潯陽根本不待去解讀褚琪炎那目光當中的深意就當先一步走到旁邊在桌旁坐下,一邊提了茶壺給自己倒水,一邊已經開門見山的說道:“長話短說吧,這個時間你不在宮裏籠絡人心去做的孝子賢孫,卻叫了我來這裏見麵,應該是有什麼要緊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