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了幾條街外的布行之後,芷千誠立即閃身竄了進去。
“咦?這位客官,”布行老板是個白發蒼蒼的老爺子,由於上了年紀,他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到芷千誠的拜訪。以至於他一抬頭看到了櫃台對麵站著個人時,差點沒被嚇一跳,“您……您有什麼需要?”
“給我一套衣服,”芷千誠壓低了聲音道,“黑色的,再給我一條黑色長布條。”
“……客官,”老爺子頓了頓,問道,“您是要自己穿?”
“是。”芷千誠點頭。
“那不量量身長嗎?”老爺子問。
“不用了,我趕時間,你隨便拿一件吧。”芷千誠擺擺手。
“哦……好好好。”老爺子應聲點頭,從櫃台走到了裏屋之中。
半晌,他拿著一套漆黑的衣服走了出來。
“這是按照我孫兒的體格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客官您的身。”老爺子說道。
芷千誠完全沒有比對的意思,結果衣服就往身上套了上去。
這件黑衣服是啥質料他也不清楚,不過彈性倒是蠻好的,即便芷千誠裏麵穿著好幾層厚厚的衣服,這件外衣也沒顯得有多麼變形。
“嗯,挺合身的。就是看起來……有些臃腫。”老頭子一邊在一旁打量著,一邊在嘴中連連評價道,“畢竟是當成春裝做的,裏麵套這麼多衣服的話,確實不太合適。”
芷千誠可沒心情聽他叨叨叨,確定能夠完全遮住自己原本的衣服後,便問道:“布條呢?”
“布條?”老爺子一愣,“哦……布條啊,給您現剪吧。您要什麼料子的啊?”
“最便宜的。”芷千誠道。
“好嘞。”老爺子笑了笑。
真正動起手來,這老板倒也不怎麼墨跡,幾十秒的時間便剪下了一條長約七八米的黑色長布條。
“這麼長,可以吧客官?”老爺子比劃了一下手中的布條問。
芷千誠沒回答這個問題,他一把拿過了東西問道:“多少錢?”
“嘶……我算算啊……”老爺子慢悠悠地走到櫃台裏,拿出算盤啪嘰啪嘰地打了起來。
生意人嘛,就是得斤斤計較,粗略地算了一遍還不夠,老爺子又仔仔細細地重算了一遍。
終於,幾分鍾後,他總算是抬起了頭說:“一共是二十四黑塔,七十一灰塔,客官……哎?客官!?客官你人呢?”
此時,店鋪裏麵已然是連一個人影兒都沒有了。
隻剩下了散落在櫃台上的一把硬幣。
老爺子數了數,這些硬幣加起來也隻有十九黑塔五十四灰塔。
“唉……算了,小娃娃估計挺久沒穿過新衣服了。”真正吃了“虧”,老爺子倒也沒真的追出去計較,“就當是少賺一點吧。”
因為不管怎麼講,他還是賺了。
芷千誠離開了布行後,一邊將手中的黑布條纏在了臉上,一邊躍上了房頂。
換了身衣服,他也就不怎麼顧忌了,使出了一套從萱蒼宇那兒學來的輕身之法,嗖嗖地往黃鸝趕了過去。
不多時,芷千誠便趕到了黃鸝的店門口。
進門之前,他先是借著門縫往裏麵偷看了一下。
隻不過這會兒擋在他眼前的隻有一道閃耀著的純白光亮,除此之外,他什麼都看不清。
無奈,芷千誠也就不打算選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出場了,當即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姑娘,賊人難纏,恐有後手,你可要量力而行啊。”進門之時,那個壯碩的少年……也就是空鬥,正在拉著十七纖細的手臂,和她說著些什麼。
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想製止十七。
讓芷千誠覺得有些意外的是,自己如此閃亮的登場居然沒被一個人察覺到。
興許是因為……戰鬥場麵過於激烈了吧?
……嗯,其實有幾個心神不寧的食客還是看到了。但是當他們見到芷千誠一身漆黑,又用布黑條綁著臉,僅露出了一雙眼睛的扮相後,當即又是嚇得不輕,隻把他當成另一波惡人了。
且看回戰場。
之前被阿霜彈開之後,空鬥也受了點傷,加上這麼長時間的搏鬥,此時他的動作也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而十七完全沒有聽空鬥建議的意思,隻是不耐煩地念叨了一句“走開”便掙脫開了空鬥的手,邁著她那晃晃悠悠的步伐接近著那個渾身發光的少女……也就是阿霜。
雖然乍一看,這小丫頭好像是體力不支的樣子,連走路都好似一步個小心就會摔倒。可是與她交過手的幾人都明白,這根本就是假象,是障眼法。
這小女孩何止是難纏,簡直就是凶殘。
她那雙淺灰色的眸子仍然是半睜著,盡管裏麵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但他們還是從裏麵讀出了一條讓自己不寒而栗的信息。
看起來,這個小女孩……真的是不把自己這些人生吞活剝了就不肯罷休。
你死我活的戰鬥,從來都不會有太長的中場休息時間。待十七又靠近了一些後,阿霜幽幽地歎了口氣,放下了懷裏的阿火,站起身擋在了阿星和阿雷兩個人的身前。
“……大姐頭?”
“我來解決吧。”她低聲道,“現在,也隻有我能解決了。”
“可是……”
“——沒關係。”阿霜深深地吸了口氣,“咳咳……我可以的。”
她不是逞強。
盡管她沒有阿火那樣的搏鬥技巧——甚至連阿星都不如,但這種狀態下的她,確實不是逞強。
如今這個渾身發光的阿霜,本身就像是一顆韻石。哪怕她是個隻會哇哇大哭的小嬰兒,也不是尋常人能輕易擊傷的。
要問為什麼的話……
距離阿霜還有兩米左右距離之時,十七便再次壓下了重心,踏步急襲了過來。“小姑娘!”空鬥見了,當即神色一凜。
卻見,十七竟然連阿霜的皮膚都沒能碰到,僅僅是貼近了那一片純白的光芒後,便再次被震退了回去。
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的十七沒有狼狽地摔到自己。在半空之中她便調整好了自己的麵向,雙腳點在牆麵上後,便借著將她彈飛出來的力道,再一次握拳砸向了阿霜。
然後,再一次……
再一次……
……
她的動作過於流暢,竟讓在場的諸位一時都陷入了目瞪口呆之中。即便他們也逐漸看出了十七此舉的徒勞,生出了想要阻止她的意思,也沒幾個真的有本事在這個檔口上前去阻攔的。
而那些,有可能有能力阻止十七的人,在看到她這種……不知疲累的襲擊之後,卻又一時之間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沉默之中。
就連這些人自己都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自己在潛意識裏是在害怕她一樣。
而在看到了十七的這種行為後,他們心中的恐懼也變得更勝了。
人類總是很難下定決心對自己害怕的生物伸出援手,例如蜘蛛,或是毛毛蟲什麼的。
終於,當十七第七次被彈開之後,她總算是沒能成功地在空中調整好自己的角度,結實地用纖弱的後背撞在了早已龜裂不止的牆麵上。
“唔……”從牆上滑落下來時,十七一低頭,一口鮮血便從她的小嘴裏噴了出來,“咳……咳咳咳……”
其實,她的敵人們都誤會了一件事。
十七真的是體力不支了,而且早就是這麼個狀態了。
所以,當她這次撞到牆時,身體已經僵硬得連運作自我保護程序的能力都沒有了。
痛覺蔓延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波及到了她的全身,十七找不到任何能夠減輕痛楚的方法,隻能緊緊地咬著銀牙忍受著。
嗬……她怎麼可能感覺不到痛呢?
隻不過是害怕她的人,永遠都不會心疼她罷了。
“……放我們走吧,求求你了……”阿霜看了眼麵前這個依靠雙手撐著雙膝才能勉強維持站姿的小女孩,別開了視線道,“我們……不想殺人。”
“哈啊……”十七調整了一下稍顯錯亂的呼吸,氣若遊絲地念道,“不行……我一定……一定要……一定要把你們……都殺了……哈啊……”
她的語氣裏並沒什麼執念,就像是說起一件非常平淡的事情一般。
隻可惜,在十七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她纖細的雙腿突然打了一個顫。
餘韻帶出餘波,餘波激起新潮。
隨著她顫抖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大,十七的喘息聲也逐漸變得微弱了起來。
最終……
這個被人們當成怪物的小女孩突然雙腿一軟,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不知為何,有一部分人在看到這個場景時,心中竟然猛地鬆了口氣。
也不知道他們是對“這樣一來十七就不會去做傻事了”這件事產生了安心感;還是對“原來這種怪物也是會被打敗的啊”這件事產生了安心感。
芷千誠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劇情。
明明自己離開之前,場麵還是挺簡單明了的,哪知道前後離開才不到十分鍾,回來就變成了這麼一種局麵。
自己這邊的戰鬥力……十三自從被打昏之後就一直沒醒,那壯碩的少年此時也是氣喘籲籲的,而那個似乎是自己同門的男孩,似乎是傷到了骨頭,現在站都站不穩。
就連十七,都倒下了。
不到十分鍾的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還要繼續打嗎?”芷千誠掃視了一圈自己這邊的傷員,在心中想到,“不行……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再說,經過十七剛剛的試探,芷千誠對於這個阿霜的實力也有些拿捏不準。
“你們幾個,”他想了想,刻意壓低了聲音道,“還不快走!?”
聽他一言,霜星雷三人這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三人交換了個視線,阿霜架起了阿火下令道:“帶上牙仔,我們走!”
“別……別走……”十七聽到這幾句話後,又氣若遊絲地小聲念叨了起來。
她使出了最後一點力氣,抬起一隻手伸向了敵人的方向。
阿霜扭頭看了十七一眼,隨即咬緊了牙關,架起了阿火,和阿雷一同抬著他走了出去。
芷千誠並沒有上前幫忙,而是指了指一個方向道:“走這邊。”
阿霜遲疑了一下,問:“……你是?”
“我帶你們出城。”芷千誠沒有做過多說明。
聞言,霜星雷三人臉上都閃過了一絲驚訝。猶豫了片刻後,阿霜對芷千誠低了低頭道:“……多謝。”
芷千誠並沒有回應,走到了他們前方為他們帶起了路。
這裏距離城中心有段距離,夜色也不算太喧鬧,三人在芷千誠的帶領下,駕著兩個傷員逃命似得奔波了起來。
而……黃鸝之中。
自那幾個賊人離開之後,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的食客們便也四竄著奔逃了起來。
空鬥揉了揉身上的幾個還在痛的地方,走到了十七的身旁,蹲下身問道:“小姑娘,你沒事吧?”
十七沒說話。
“那幾人本事不差,我也輕敵了。”他伸出手,似是想將十七扶起來。隻不過,中途他又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還是放棄了,“小姑娘,你傷得不輕,得盡快就醫。不如我帶你……”
他沒把話說完。
因為,他聽到了一陣低微的抽泣聲。
定睛一看,十七這會兒已經閉上眼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