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臣博奕(1 / 3)

禦書房中,瑞腦銷金獸,氤氳繞室。三道奏折放在禦案上,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依然沒有動過。雷允恭悄悄地抬頭看了看太後,卻又趕緊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因天子年幼,如今諸般大事,先由眾重臣們在內閣議定了,然後由雷允恭呈入大內,太後批示“可”或者“不可”或者“交某處再議”,或者——不作批答。

這案上的,正是雷允恭早上送來奏折,不但附宰輔們的奏議,更有甚者,連草詔都擬好了。這三道奏折,其實說的是一件事,隻不過是一件事中涉及到的三種程度的處理方式而已。

一道是再貶寇準由道州司馬到雷州司戶參軍,其實太後已經看過上次承旨學士擬的草詔,隻不過這次丁謂又加了一些話語:“……當醜徒幹紀之際,屬先王違豫之初,罹此震驚,遂至沈劇……”

劉娥看到這樣的話,手也不禁顫了一下,寇準已經貶過幾次了,一次是皇帝病重之時,他想要謀立太子監國,結果罷相;此後,又涉入周懷政逆案之中,又被貶出京城;然後又是翻出他為了回京為相,串通朱能偽造天書,再度被貶為道州司馬。在劉娥看來,寇準已經出京,也就罷了。

但是丁謂卻不這麼想,寇準聲望太高,而他又曾經是寇準推薦上來的人,如今反踩他一頭,自然是心中有愧,這怨仇結得深了,越發不能讓寇準有翻身重來的極會。更兼先帝臨終前,又囑咐劉娥召回寇準托以國事。雖然在丁謂看來,先帝那時候病得有些糊塗了,寇準是與劉娥作對的人,劉娥便是再心慈,又怎麼會把對頭再請回來,把權柄交與他跟自己作對呢?然而當時情景,聽到這話的人不少,少不得將來有人時時地拿這些話翻出來做話柄,如副相李迪這等人。因此於他來說,務必要讓寇準再無翻身之地。

這一道詔書措辭刻骨之至,直指因寇準逆案,害得先帝受驚動怒勞神而提早崩駕,將這個害死先帝的罪名牢牢地套在寇準頭上,那麼所謂先帝臨終前要將國事托寇準之言,便不足成立了。

劉娥將奏折扔到一邊,卻仍然隻覺得那上麵刻毒的字眼字字都要崩出來似的,此人果然是“心思慎密,狠辣刻骨”,流放寇準之地雷州,在大宋邊境的極南端,已近大海,乃是百粵紋身之地,蛇蟲橫行,瘴癘遍地,那是一片死地啊!惟丁謂存了此心,不達目地,他怕是要寢不安枕食不甘味。

劉娥轉眼間,卻見雷允恭正侍立在旁,卻是悄悄窺視自己顏色,冷笑一聲:“允恭,這些都是內閣中議定了的嗎?”

雷允恭恭聲道:“回太後,都是幾位輔臣們議定了的。”

劉娥心中暗暗冷笑,都是輔臣們都議定了的,叫她更有何可質疑質問質更?倘若有不同政見,是否在內閣中都扣下去了?

雷允恭本是太後心腹,多年來追隨太後,多少風浪都過來了,所以到了此時,未免有些得意而忘形了。他自然也巴望著如當年王繼恩這般地權傾宮廷,雖然不能如王繼恩般出為大將,入為使相,但與丁謂分為“外相”和“內相”,外事由丁謂作主,內事由他作主,一時間得意得隻差如唐末李輔國對代宗一般說:“大家但居禁中可矣,外事自有老奴處分!”

他犯了一個錯誤,他以為他夠了解太後,太後一介婦人,隻要有足夠的尊榮足夠的權勢便夠了,何做得來這些案牘之事呢,這些閑雜之事自有他與丁謂辦去便是。隻可惜,他了解的,隻是真宗繼位之後進宮的,那個溫和謹慎,連對郭後都心慈手軟處處留情的劉娥,他不足以知道,當年入宮前那個未曾磨去鋒芒的劉娥,是何等的性情。而這個錯誤,足讓那些不夠了解劉娥的人錯到不能翻身。

劉娥浮上一絲冷笑:“也罷,素性都依了他們。”劉娥扯過奏折,在上麵胡亂批了個字,扔到右邊去,那裏原有一堆已經批好了的奏折。

再翻開第二道奏折,原是丁謂列了一些寇準同黨的名字,首位便是副相李迪。

劉娥眉頭一皺,丁謂此舉太狠,再除去副相,他便想獨攬朝綱嗎?想起真宗臨終前說:“寇準之後可用李迪。”她輕輕地歎息一聲,留一個李迪或可牽製丁謂吧!

她提起朱筆,將李迪的名字劃去,放到右邊。

驀然間,眼前閃過李迪那張削長的臉,一聲“何不廢了皇後”的聲音,似乎還回響在她的耳邊,隻覺得那一刻自己身在禦座後聽到這一句話時渾身冷汗的情景,猶在眼前。一股怒火陡然升起,心中暗道:“此人其心可誅,便是保他又有何用!”她急速抽回奏折,重重地在劃去的筆跡旁邊,又親手重新添上“李迪”二字,扔了回去。

她將朱筆一扔,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隻覺得一陣疲累。揮了揮手令雷允恭道:“都拿出去吧!”

雷允恭忙上前將右邊的奏折都捧起來,放到身邊小黃門捧著的匣中,卻看著仍留在劉娥麵前的奏折,遲疑地問道:“太後,這一封……”

劉娥方才已經看過,那是降樞密使曹瑋為左衛大將軍的折子,想是當日曹瑋庭審周懷政時並未按丁謂的意思將寇準牽連在內,也被丁謂記恨在心。此時卻無心再批,擺了擺手道:“一體辦理罷了!”

雷允恭忙應了一聲,將奏折都取了下去,眼見太後臉色不甚好,他何等機靈,忙趨前輕聲道:“太後,奴才看您有些累了,要不要召妙姑進宮?”

劉娥半閉著眼睛,嗯了一聲,雷允恭悄悄地退了出去。

夜深了。

此時,權傾朝野的宰相丁謂,猶未睡眠,正在書房裏揮毫而作。

門,輕輕地推開了,一個人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後:“還沒睡嗎?”

丁謂微微一笑,擱筆道:“我給你寫了篇東西,你看看可好?”

那人拿起紙箋,看了一下,怔道:“‘混元皇帝賜德妙書’,怎麼又寫這個了?”

丁謂倚椅微笑道:“總要再給你添點什麼,好讓你更有份量啊!怎麼,今日又入宮了?”

女道士劉德妙放下紙箋,坐到丁謂的懷中:“是啊,太後覺得累,讓我給她老人家鬆泛了一下,說了段經文。”

丁謂摟住劉德妙,懶洋洋地笑道:“好事啊,恭喜妙姑,看來太後是越來越離不開你了。”

劉德妙斜看他一眼:“是我應該恭喜大丞相才是呢,今日的三道折子,太後全部都準了,我看是太後越來越倚重您了吧!”

丁謂伸了伸腰道:“太後到底是婦道人家,心慈。一個李迪還猶豫了半晌,劃了名字又添上。如今太後當國,那些閣臣們個個都是教先帝的仁厚給縱容壞了的,一個比一個厲害,一個比一個會使性子,若再依著太後這般慈性,隻怕哪一個也按不下來。少不得,我做個惡人,把這朝綱整肅一下,太後耳邊也少些聒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