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張詠鬧閣(1 / 3)

三日後,旨意下來,為著張詠治蜀有功,不許他致仕告老,反而提升為樞密院直學士,為刑部侍郎,掌三班,領登聞檢院。

張詠進京那天,朝中一半的官員去迎他,另一半送了請貼要給他接風。迎他的那一半以副相王曾為首,送貼子的那一半,以宰相丁謂為首。

錢惟演負手站在內閣外麵,看著人群簇擁處,微微一笑。刑部、登聞檢院,張詠一回來就掌握了百官的諫議監管之權,卻又與國政無涉,的確是一手好棋。起初太後要從宮中發下話來,說張詠有功當賞,不可就以知州致仕,丁謂擬了樞密院直學士和禮部侍郎奏上去,懿旨再傳,基本上照準,隻是禮部改為刑部,再增登聞檢院。

張詠多年來一直在各州為地方官,知益州知陳州知杭州知穎州知升州,三朝元老數十年轉來轉去還是知州。張詠做地方官做出興致來,每到一地就任期滿要離開時,必都是百姓哭阻士紳請留。真宗在時數次想調張詠入中樞,可張詠卻借故推三阻四,大中祥符三年,真宗要他在工部尚書和升州知州中自擇,張詠還是挑了繼續做知州。隻不過他這個知州,上司下屬一概畏之,行事任性使氣。便是當年寇準任宰相時,氣勢淩人處不管副相丁謂還是樞密使曹利用一概罵得狗血淋頭,見了張詠卻也隻得客客氣氣地稱一聲“張公”。

張詠是吃了一直任外官的虧,這番回來也是列名於丁謂王曾等人之下,可是以他的威望性情,卻是誰也不敢真的在他麵前以上官自居,俱都客客氣氣地稱一聲“張公”。

張詠入京,連丁謂行事,都收斂了許多,可是有些事,避不開還是避不開的,該來的風暴,終究還是來了。

這一日,衝突便發生了。

“咣啷啷!”張詠將茶杯往地下一擲,指著丁謂叫道:“丁謂,你站住!”

已經率眾向外走去的丁謂一隻腳已經邁出門去,聞言停住腳步,也不轉身,隻是微微側身,含著一絲譏諷的笑意道:“張大人,如今這裏是內閣,不是你從前那個知州衙門。你我都是國之重臣,何必這麼有失風度體統呢!”

“呸!”張詠笑罵道:“你也知道什麼叫大臣的體統嗎?你心懷奸佞、排除異已、一手遮天、專權弄政,你心中能有半點為人臣子的體統,你也配講大臣的體統!”

丁謂大怒,眼中寒光一閃,陰惻惻地說:“怪不得人家叫你張瘋子,果然瘋不瘋顛不顛的,這是朝庭,不是市集,如此高聲叫罵,簡直形同潑皮。我不同你一般見識,是非曲直,朝中諸位大人們自有公議,官家與太後自有定斷。”

“公議?”張詠冷笑一聲,指著王曾等人道:“你容得諸位大臣們公議了嗎?魯宗道直言何罪、張知白盡守職司何罪,呂夷簡傳遞奏折何罪,你一句話就要貶出京去,你以為你真能一手遮天不成?”

丁謂掃視眾臣一眼,微笑道:“諸位大人們既然與丁某意見不見,丁某也隻有上奏太後定奪了。”他不欲再說下去,拂袖欲走。

“慢著!”張詠喝道:“既然要上奏太後定奪,則把這裏諸位大人們今日的意見也奏上去,把你奏子中擬好的詔令撤下來。內閣眾臣尚未有定論,你如何敢擅傳草詔?”

丁謂從來不曾見過敢在他麵前這般肆無忌憚的人,好歹他還是當朝首相不是,氣極反笑道:“難道還需要張大人來教本相如何處理政務不成?本相若不理會你,你又能如何。”

張詠哈哈一笑,忽地一把將官帽揪下扔在案上道:“這玩意兒礙手。”

丁謂卻不理會,方才邁出一步,忽然寒氣迫來,不禁一驚,他手中本來挾著奏折,用絲帶捆住了,忽然絲帶斷開,奏折立刻嘩啦啦地散了一地。他一回頭,方欲大怒,卻驚呆了。

張詠手持長劍,正指住了他的胸口,森然一笑:“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丁謂,以張詠的劍法,雖然做不到千裏不留行,十步殺一人還是簡單得很。”

丁謂嚇得呆住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大膽張詠,你竟然撥劍威脅本相,你、你、你眼中可還有國法嗎?”

“國法!”張詠右手的劍仍是指著丁謂,這邊卻歪著頭想了一想,哈哈一道:“放心,老張須不是當年勾當了。國法嘛,我自然是知道的!”

丁謂聽了這話,吊著的心方才欲放下來,卻見張詠晃了晃頭,認認真真地道:“本朝國法殺人償命,更何況是一朝宰相。你雖然奸惡,卻也是有婦之夫,有子之父。這樣吧,我殺了你,拿你的人頭以謝天下。然後我再給你償命,拿我的人頭以謝你的家人,如何?”

可憐丁謂還未緩過氣來,再聽他這麼認認真真地一說,心膽俱寒,一口氣差點轉不過來,雙腳一軟,幸而正站在門邊,整個人癱軟在門板上,卻見張詠的劍仍然離自己的胸口隻差半寸,分毫未移。

再一抬頭,看張詠持劍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他的眼中沒有威脅沒有恐嚇甚至沒有凶光,卻更令人魂飛魄散,他那持劍的樣子,那眼光竟然不像是在看著一個人,倒像是提了支筆看著眼前的宣紙,打量著一副山水圖應該從何處開始著墨揮寫的樣子。

丁謂的腦中“咣”地一聲,恍然間想到:“是了是了,我如何竟忘記了這張詠不但是個瘋子,而且還是個敢殺人的瘋子。”刹那些,那些關於張詠的舊事一件件浮現在腦海。

傳說當年張詠年少未中舉時,曾經過湯陰縣,縣令贈其一萬文錢,不料誤投黑店,當夜店主欲殺人劫財,不料這次遇上天殺星來,張詠一怒之下將店主父子殺死一家老幼俱都殺死,呼童率驢出門,縱火焚店,行了二十裏天才亮。

張詠曾經路遇一小官,因做事不慎受到悍仆挾製,那惡仆還要逼娶他女兒為妻,那小官無法與抗,甚是苦惱。張詠得知了此事,當下不動聲色,向小官借此仆一用,騎了馬和他同到郊外去。到得樹林中無人之處,揮劍便將惡仆殺了,得意洋洋的回來告訴那小官,嚇得對方魂飛魄散。

張詠初入蜀中,王繼恩縱容部下不守軍紀,掠奪民財,張詠派人捉到,也不向王繼恩說,徑自將這些士兵綁了,投入井中淹死。王繼恩也不敢向他責問,雙方都假裝不知。那些作亂的兵卒這才知道張詠手段厲害,從此不敢再胡作非為。

張詠曾因事處分一小吏,罰其帶枷示眾。那小吏自恃有權貴撐腰,竟然抗命大叫道:“你若是不殺我頭,我這枷就戴一輩子,永遠不除下來。”張詠大怒,當著眾人之麵,在公堂上揮劍便便斬了那小吏的頭去……

這數件事,也不過草草在他腦中一轉念而過,已經是嚇得渾身冷汗濕透。張詠撥劍之時,他還以為對方有意威嚇,卻忘記這個張瘋子的舊事,這哪是正常人敢招惹的。也不過一刹那時間,丁謂早已經悔斷腸子,天哪,他招誰惹誰了,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堂堂一國宰相,難道說要這麼莫明其妙地喪生在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手中。

他的眼睛從左看到右,再從右看到左,這滿閣的大臣都是活的吧,這些大內侍衛都還沒死吧,為什麼竟然呆看著張詠要殺他了也不動一下,這些人就算救不了他也幫他求求情啊!

“這……張公……”丁謂努力壓著聲音不敢高聲免得刺激到張詠這個瘋子,偏他此時氣息不穩,這一字字地從齒縫裏壓著說出,不是不像足了毒蛇的噝噝之聲:“張公……咱們……有話好……好商量……好好……商量……”

張詠歪著頭打量他好一會兒,奇怪地道:“我同你有甚事好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