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晉祠風雲(2 / 3)

錢惟演反笑道:“臣應該說什麼呢?”

太後怔了一怔,反而笑了:“隨便說什麼都成?”

錢惟演搖頭道:“太後的為人,臣還不了解嗎?就算再建一個玉清昭應宮,又能如何?”他笑了:“當年先帝建玉清昭應宮,是為了求子。當年有丁謂這般人才在,日夜趕工,造了七年多,如今要重建,估計最少也得十年。且不說其中人力物力的浪費,便是建成了,太後付出這般的代價卻又是為了什麼?”

太後看了錢惟演一眼,數十年的相處,她似乎聽出了弦外音:“惟演難道有更好的想法?”

錢惟演道:“建什麼,總得有個名目才好。臣前日看到太原府上的奏報,說是晉祠為雷火所犯,請求重修,不知道太後意下如何?”

太後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為何要修晉祠?”

錢惟演隻說了一句:“太後是太原人啊!”

太後自然知道自己是蜀人,聞言驚詫地看了錢惟演一眼,忽然醒悟,他說的是她名義上的父親劉通,乃是太原人,以此而推,她自然也應該是太原人了。

錢惟演繼續不動聲色地說:“晉祠供奉的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叔虞的母親是邑薑,《論語·泰伯》中有道:‘唐虞之稱,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己。’千百世以來曆朝禮製,出自周禮,周武王興國十人,十人中唯邑薑為女子之身,聖母功高,其子成王成就周室天下,幼子叔虞又是晉水之祖。臣以為此番若能重建晉祠,要增建聖母殿,以彰聖母輔政之德,豈非更有意義?”

太後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笑著搖頭:“何必浪費在這些事上?”

錢惟演卻道:“太後覺得官家的性子如何?”

太後想到皇帝,不由地嘴角一絲微笑:“寬厚克己,仁愛孝順,是個好孩子。”

錢惟演隻道:“官家的性情是娘娘一手養出來的。娘娘是最了解他的。若長寧節時,真有人將李太妃帶到官家麵前,官家會如何?”

太後聽到這一句,神色一僵,柳眉豎起。

錢惟演若是知事,當立刻住口,可他卻裝作沒有看到,反而繼續道:“太後掌握權柄,滿朝文武就算明知李太妃入宮為太後賀壽,也無人敢在官家麵前非議。可您一旦不再掌權,隻怕就有逢迎之輩鬧事了。到時候,隻怕太後想退居上陽宮而不得。”

太後沉下臉來,警告道:“夠了,惟演!”

錢惟演沒停下來,說得更起勁了:“臣勸太後未雨綢繆,務必要以雷霆手段,定亂止爭。否則,您退一步,他們就會進兩步。您隻有早定名份,才能斷絕他們的癡心妄想。”

太後聽到這裏,頓時悚然:“什麼名份,惟演,你敢是瘋了。”

錢惟演卻緩緩長揖:“太後最是博古通今,想當初那位,何曾一開始就想著走到那一步,還不是被逼的。最終唯有定了名份,才能息了那些人的心。”

太後隻覺得有些暈眩,她拂袖而起:“錢相公身體不適,江德明,帶他出去。”

江德明在遠處聽得不明白,隻見太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竟是硬下令逐人。他與錢惟演交好,見狀也嚇得不輕,忙上來扶住錢惟演,勸道:“錢相公,有什麼事,下回再說,下回再說。”

錢惟演也不分辨,聽笑著向太後一禮,瀟灑地走出。

太後看著他的背影,閉了閉眼。一個個的都來逼她,丁謂逼她,王曾也逼她,楊媛逼她,錢惟演也逼她。

真是一個個,都不讓她省心。

次日,太後草詔發下,應百官所奏,玉清昭應宮為天火所焚,不再重建,餘下的長生、崇壽二殿稍事修繕,改為萬壽觀,減守宮諸官員衛士罪責輕判,並罷廢諸宮觀使。

另有旨意,天降雷火,乃宰相王曾燮理國政無方,罷去相位,出知青州。副相晏殊、翰林學士宋綬,也因上書請求太後還政,被削職逐出京城。

想當初太後稱製之初,丁謂專權,被流放到最邊遠的崖州;天聖四年,又因樞密使曹利用專橫不法而將他流放,曹利用在流放途中自盡而亡,從此之後,天下再無人敢犯太後之威。

王曾扳倒了丁謂,雖得重用,但是他扳倒丁謂的手段不甚光明,開了後世大臣們誣攀的先風,因此太後並不是很喜歡他。王曾雖然處事謹慎,但是數年宰相下來,違逆太後的事累積下來也有不少。象上次太後欲開大安殿慶壽,就因王曾反對而做罷,且王曾前前後後,屢有禮製上限製太後的事,惹得太後甚是不悅。

本朝自來宰輔大臣免職外遷,多為節度使,王曾以首相罷為知州,也屬少有。但太後亦是到此為止,王曾到底是有功之臣,不過是與太後意見不合,並沒有擅權弄鬼的行為,因此王曾罷後,太後也不讓別人再追索其他罪名,卻是沒有比照對待丁謂曹利用的待遇。

王曾罷相之後,過了數月,太後升任副相呂夷簡繼位為相。卻又下旨,令重修晉祠。

過了數月,晉祠的重建已經完成,太後破例第一次帶著官家,率文武百官浩浩蕩蕩地前往晉陽親自祭祠。

自晉陽城西行數十裏,便是懸甕山,樞密使張耆打的前站,早已經沿山安排好一切。禦輦到了山下,皇帝趙禎先下了輦車,然後候太後下輦,山道不好行輦,早準備了軟轎請太後乘坐,太後卻沒有坐軟橋。

“秋高氣爽,登階而上,是何等的爽朗。”太後笑著說。她去年已經過了六十大壽,但是精力還是很旺盛,外貌看上去與更是比實際年齡要小上十來歲,半開玩笑地抱怨著這種多餘的準備:“長年在宮裏,難得有機會出來走動走動,坐什麼軟轎,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動不得了。”

太後登階而上,趙禎陪侍在左邊,右邊則是皇後郭清秋。太後見郭清秋要上前扶著自己,揮手道:“你到後頭去,扶著太妃,她素來不太出門,倒是這台階要小心了。”說著自己扶了趙禎的手,極輕快地已經向上走去了。

果然這一路來,古樹參天,連甕蔽日,草木蕭疏,天高風清。台階全是新砌的,斷不會有凸凹不平外或令人滑倒之虞,太後拾階而上,但覺得沿途細細的草木清氣,更是令人心曠神怡,不禁心中欣喜,越走越快。

走了小半個時辰,但見眼前一片開闊,前麵一道白石門坊,後麵隱隱數十間宮闕,太後立住身子,轉頭向後,卻是早把楊太妃等人拋在身後,唯趙禎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文武百官跟住了一大半,倒有一小半年老體衰者也拋在了後頭。

太後心中得意,見趙禎額頭也見微汗,笑道:“官家長居宮中,卻是要多多煆煉,強身健體才是。”

趙禎見太後也走得額頭見汗,山上風大,若汗被風吹,倒是不好。知道太後此時興致正高,必會逞強,忙道:“正是,兒臣走得累了,不如歇息一會兒吧!”

太後看了官家一眼,對他的用意心知肚明,卻擺手道:“不忙,這裏風大,吹著了反而不好,再走兩步,前頭已經安排下歇息的地方了。”說著也不等群臣到齊,卻已經走進大門,趙禎與諸官員隻得緊緊跟進。

錢惟演和張耆在前頭引導,入晉祠大門,卻見一道溪水流過,有一水鏡台。然後過一橋,名曰會仙橋,又走了一會兒,便見著獻殿,左右各是一鍾樓一鼓樓。

獻殿是供奉邑薑的享殿,錢惟演引太後與官家進了獻殿,楊懷敏早一日前已經到了,此時已經準備多時,忙侍候著兩宮淨麵、更衣。又飲了茶,用了點心,歇息片刻,這才起身。

走到殿外,見文武百官均已經到齊,分昭穆排好了。太後先行,楊媛與皇帝在左右隨侍,過了獻殿,但見前麵是一方水池,那橋卻呈十字型,甚是奇怪。

太後不禁駐足問道:“這橋倒是奇怪。”

錢惟演忙稟道:“此便是臣曾經奏過太後的魚沼飛梁。”

太後哦了一聲,眾人也一齊看去,但見一個方形的荷花魚沼,水中立小八角石柱三十四根,柱礎為寶裝蓮花,石柱之上置鬥拱、梁枋,豕托橋麵,東西向連接聖母殿與獻殿,南北兩乙翼下斜至岸邊,呈十字型,橋邊的欄杆和望柱形製奇特,人行橋上,可以隨意左右,橋下乃是木柱,橋麵卻是全用的漢白玉石。這樣的魚沼飛梁,倒是各處廟宇宮觀中皆無的。

過了魚沼飛梁,見前麵一座大殿,氣派非凡,前臨魚沼,後擁危峰,殿右有一株古柏偃臥在石階旁,樹幹勁直,樹皮皴裂,頂上挑著幾根青青的疏枝。錢惟演上前一步道:“稟太後,此柏樹據說乃是周代之柏,已逾數千年,仍然蒼勁如故,實為難得。因此將聖母殿選址於此。”

太後嗯了一聲,點頭道:“好,甚好!”說著仰首看去,但見此大殿外有一圍廊,殿寬七間,深六間,極為寬敞,卻無一根柱子。原來屋架全靠牆外回廊上的木柱支撐。廊柱略向內傾,四角高挑,形成飛簷。屋頂黃綠琉璃瓦相間,遠看飛閣流丹,氣勢十分雄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