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晉祠風雲(3 / 3)

說話間入了殿中,太後抬頭看著殿上。此殿高約六尺,殿周26根廊柱皆微微內傾,使四隅柱更顯高大,成大弧度前簷,從而增加了大殿的穩定性和曲線美。

大殿正中,木製神龕中奉著聖母塑像,鳳冠翟衣,優雅坐鎮於鳳頭椅中。

禮樂聲起,太後率太妃上香,祭奉聖母,然後退出。

接著,趙禎也率文武百官,上前行禮獻祭。

禮樂已畢,方才一幹大臣們隻顧低了頭行禮,然後退出,誰也不敢抬頭亂看。

禮畢,太後與趙禎已經走出聖母殿,卻聽得身後傳來幾聲壓抑不住的驚呼聲,卻隻有半聲,便強行抑了下去。太後抿嘴微微一笑,卻不說話。

原來是楊媛和少數幾個大臣,卻在獻祭偷暇看了看這聖母殿的布置。

但見大殿兩邊是四十二個侍女塑像。她們或梳妝,或灑掃,或奏樂,或歌舞,或奉飲食,或侍起居,或捧文印翰墨等,或口有情,或目有神,或耳聳立,或腳跟踮起,形態各異,形體豐滿俊俏,麵貌清秀圓潤,眼神生動,衣紋流暢,巧奪天工。

真正令眾人驚異的是,這一座聖母殿令人好生熟悉,這明明是晉陽城郊的晉祠,卻令人熟悉到如同進了東京汴梁城大內皇宮中的崇徽殿。

雖然於香煙燎繞中雖難細觀聖母麵容,可那鳳冠翟衣,卻絕對不是周代的衣飾,而更像是本朝衣冠,準確地說,是當今太後的大禮服,今年太後大壽就穿過這樣的大禮服。而周圍這四十二個侍女像,其中的數名侍女,正就站於太後身側服侍著。

祭完聖母殿,太後在晉祠周圍略走了走,看了看難老泉,但見日已漸有西斜之勢,便還駕回晉陽行宮。

而這一夜的晉陽行館,注定是不平靜的。

華燈初上,宰相呂夷簡和副相範雍對坐,桌上飯已冷,菜已冰,卻是畢毫不動,兩相皆是無心飲食,表情憂心忡忡。

良久,範雍才道:“呂相,今日您也看到了?”

呂夷簡沉重地點了點頭:“範公說的是今日的晉祠之事吧!”

範雍強抑著道:“晉祠之中,不祭叔虞,卻隻有聖母大殿,如此喧賓奪主,豈非是——”

“噤聲——”呂夷簡急阻止道,見範雍也警覺地收住話頭,兩人左右看了看,呂夷簡才道:“範公,點到即止,老夫省得。”

範雍點了點頭,卻聽得呂夷簡道:“叔虞的祭殿,卻是有的,還在原來的地方,隻是今日我等獻祭,走到的俱是新修的地方。這聖母大殿一修,成了主線,便把叔虞祠落在角落去了。”

範雍氣得道:“呂相真是一派雲淡風清啊,您今日也看見了,那聖母殿是聖母殿嗎,那分明就是——”

呂夷簡點了點頭:“是,整個聖母殿,便是把崇徽殿搬過來了,而且——”他壓低了聲音道:“除了聖母像和侍女像之外,還幾樣你可曾注意到?”

範雍倒有點迷糊:“注意到什麼?”

呂夷簡沉聲道:“三樣東西,一是前麵的魚沼飛梁、二是殿外圍廊的結構、三是殿內的盤龍大柱。”他看了範雍一樣,緩緩地道:“此三物皆非民間的廟宇祠堂宮觀可用。”

範雍問道:“那又如何?”

呂夷簡輕歎一聲:“此三物唯有大內才能用得,範公,你還不明白嗎,那名為聖母殿,實則是為太後建的生祠啊!”

範雍張口結舌:“太後……建的生祠……”忽然跳了起來,呂夷簡急忙一把拉住他:“範公,稍安勿燥。”

範雍瞪大了眼睛看著呂夷簡:“呂相,此刻您還坐得住嗎,難道您還不明白這是何意?”

呂夷簡鬆了手,一字字道:“唐武則天,以自己為範本興建盧舍那大佛,將自己化身神佛,而令天下百姓信奉如神。太後以自己為範本修聖母殿供奉邑薑,也是同理。”

範雍看著呂夷簡,隻說得一個“你——”字,便說不下去了,隻直直地瞪著他,期望他的下一句話。

比起範雍現在的表情,呂夷簡的表情簡直可以說是淡然了:“契丹蕭太後行再生儀、先帝為太子時祭廟告天、興修玉清昭應宮和東封西祀,都是同理。”

範雍氣得無話可說,反而坐了下來,瞪著呂夷簡道:“好,呂相,照目下看,您以為應當如何?”

呂夷簡笑道:“範公眼裏的太後,應當如何做才是?”

範雍理直氣壯地道:“當年因官家年幼,太後暫為稱製攝政,此是權宜之計。如今官家已經長大,太後當還政官家,退居宮內。”

呂夷簡歎了一口氣道:“那隻是我等一廂情願的想法,遠的不說漢代諸太後、唐代的武氏等執政,便是近的,那遼主尚算英明強幹,年近四十,蕭太後仍不還政,直至垂危方才撒手。”他看了範雍一眼:“難道那契丹就沒個能臣強吏不成?說來容易做來難啊!太後她——進得不易,退就更難了!”

範雍怔了半日,這才一跺腳道:“這次魯參政沒有來,若是他來了,必能犯言直諫,也能陰得太後!”

“魚頭參政嗎?”呂夷簡嘴角浮起一個恍惚的笑意來:“所以他這次來不了啊,放心罷,以後有他進諫的時候!”他眼看著遠方,聲音也變得空洞起來:“如果我猜得不錯,晉祠之祭隻是一個序幕而已。一切,都才剛剛開始呢!”

而此時另一邊的行宮主殿,太後、楊太妃和皇帝難得地同桌吃飯。

太妃楊媛隻略動了筷子就放下了,趙禎見了忙問:“小娘娘敢是不合胃口嗎?”

楊媛看了看左右也不過均是心腹之人侍候著,笑道:“我倒不妨,我看官家也沒吃多少,倒是太後今日胃口倒好。”

太後卻是知道,看了看桌麵上的菜笑道:“我今日活動了些,開了胃口。想是今日的菜上得不好,你們倒都沒吃多少。”

楊媛性子一向爽利:“太後,我倒不是嘴饞的人,隻是疑惑為何自出巡以來,每日都上的陳年菜譜?臣妾看著,也都是太後素日不太吃的菜,臣妾想既然出巡在外,雖然做不到如宮裏一般,好歹已經備菜了,這菜單上用些心思也好啊!”

太後看了趙禎一眼,見他斯文地笑道,向來大娘娘和小娘娘說話,他總是顯得善解人意不多話的。也好,她這一番安排,也是為著給他看個樣子的,因向楊媛笑道:“這菜譜是我特意叫張懷德幫著看了的,先是按著太祖太宗巡此的一些常用菜,再將那些貴重菜去掉,三則將我們姐妹和官家素日愛吃的菜也去掉。我知道不合你們胃口,好歹將就些,過幾日回了宮再說。”

楊媛籲了口氣:“怪道呢,隻是臣妾倒不明白了,若說是貴重菜肴,縱然是咱們用了駝峰熊掌,不過吃得幾日,也算不得什麼。再則又不上我們素日愛吃的菜,卻是為何?”

太後不答,卻問趙禎道:“官家可知是為了什麼?”

趙禎自方才太後看他一眼,便在想著太後的用意,再聽太後說出理由來,心裏便有些底了:“兒臣愚見,記得母後當年曾說過,天子製欲,‘上有所好,下必興焉’,因此貴重菜和所喜好的菜肴,都要撤掉。”

太後點了點頭道:“不錯,在宮裏或可隨意些,到了外頭,卻要更加謹慎。官家說得不錯,上有所好,下必興焉。外巡一次,已經很傷地方民力了,妹妹單看我們幾個不費什麼,卻不知道我們開了這個例,下頭的官員指著這個名義要東要西,這可就不可計數了。一兩隻駝峰熊掌算不得什麼,若是成了例跟風要著,那得要殺多少隻駱駝熊羆?再說宮中喜好,更是禁忌,凡有所好,必有所弊。下頭的官員們鑽尖了腦袋,想要知道我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想著投我們所好,以取巧弄鬼。在宮中我們深居大內,或可禁得住,在外頭則若不謹慎些,卻是容易成弊了。”她看著趙禎道:“身為天子,一言一行當謹慎處事,則不為臣下所乘。”

趙禎忙道:“是,兒臣多謝母後教訓。”他想了想,道:“那麼日間大宴中,母後每樣菜都吃了一兩口,卻每樣菜都不多吃,也是這個道理了。”

太後點了點頭,楊媛卻上了心事,看著趙禎歎道:“阿彌陀佛,愛吃的不能多吃,不愛吃的也不能不吃,原來身為一國之主,當真是辛苦得很。官家啊,你也早點懂事,多為你母後分憂啊!”

太後看了楊媛一眼,眉稍微微一動,卻不動聲色地笑道:“妹妹真是一會兒風一會兒雨的,一會兒還把楨兒心肝兒啊的抱在懷裏當小孩,一會兒又恨不得撥苗助長,風吹吹就能頂著天。”

楊媛眼神微一閃爍,笑道:“可不是,我就是這麼說風就是雨的性子,權當我沒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