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帝服祭廟(2 / 3)

太後顯得很和氣,詢詢善誘地:“別說得這麼不著邊際,百官們有哪幾位不奉詔呢,呂相怎麼就能代表百官全部之人,而斷定無一人奉詔呢?”

時近初冬,呂夷簡頭上的汗卻在一滴滴往下滴:“這……”

太後悠然道:“你身為宰相,自然有辦法說服百官是不是?我知道呂相的口才一向很好,隻看用不用心罷了!”

呂夷簡知道太後是提及那次他上《黃台瓜圖》之事,心中一冷,卻仍想問一句:“太後為何一定要如此呢?”

太後冷笑:“你倒看看你手中的奏折,如今我還活著,就有人再三生事。若不給天下一個明證,異日我若不在了,後世子孫不知道的,倒笑我無膽無才呢。”

“太後,”呂夷簡大為震驚,抬頭不由地失態了:“臣竟不知道,太後心裏是這麼想的。”

“下去吧!”太後揮了揮手,呂夷簡無言退下。

太後既然決心已定,呂夷簡知道已經不可違拗。退回去靜靜思索,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才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回想太後當年謀皇後之位,也是在群臣反對之下,主動上奏表示退讓,卻是過得幾年,所有的反對理由和反對之人都已經不構成威脅後,才水到渠成地接受四方祝福而穿上鳳袍。

太後的個性,從來就不會真正地退讓過。

呂夷簡冷靜地想了想自己目前處境,他要阻止太後走得更遠,然而阻止的辦法,卻必須是以退為進,盡量依從太後的意思,否則的話,他將是下一個被太後換掉的人。前車之鑒已經有寇準、王欽若、丁謂、王曾、曹利用等人了,他又何必再湊上去添數呢!

他隻有仍在相位上,才是保持現有狀態最好的措施。一副《黃台瓜圖》,保住了他的相位,也將太後稱帝的最大助力錢惟演排除在朝堂之外,已經是他進了一大步。現在太後要進,他何妨有條件地作一退讓呢!隻要這退讓,沒有退出他的底線,沒有影響到更新換代的危險,當前實在不宜觸怒太後,因為太後如今的權勢,任何觸怒她的人隻有失敗。

他心中甚至暗暗閃過一個大不敬的年頭,太後畢竟年事已高了,而皇帝卻如旭日初升,那麼隻要緩和太後的心境,使太後不至於強硬地決斷去邁過那一條底線,便一切都好辦。

十一月,太後詔書下,命禮官詳定皇太後謁廟儀注。太後欲純用帝者之服,參知政事晏殊以《周官》王後之服為對,被太後扔了回來。

太後與眾輔臣在僵持中,參知政事薜奎等一力反對,太後卻不放在眼中。經過大半個月的僵持,宰相呂夷簡提出了折中的辦法,太後仍以帝服祭太廟,戴儀天冠、著袞龍袍,其餘綬、帶、圭、佩等等一應天子祭天服製俱有,隻是少了宗彝、質章,去掉了佩劍。

等到自內宮終於將太後批複在已經來回擬了幾十遍的草詔上“可”字傳進中書省,呂夷簡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這半個月多來,他的頭發也為此白了一半,還好這一關總算過了。

太後定下帝服祭廟告天的事後,又發布了一道詔令,因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崇徽、天和、承明、延慶這八大殿修複完成,以原名不祥,重新命名。

太後所居崇徽殿,更名為寶慈殿。

同時,改視朝前殿崇德殿為紫宸殿,常朝之殿長春殿改名垂拱殿,滋福殿為皇儀殿,會慶殿改為集英殿,天和殿改名觀文殿、承明殿改名端明殿、延慶殿改名福寧殿。

除此之外,又順勢改了幾個未受火災的宮殿宮門,南三門的正門原名正陽門改名宣德門,西華門北門大寧門改名宣祐門,東西兩掖門原名勤政門改名嘉福門,後苑東門原名宣和門,改名寧陽門。又有清淨堂改名壽寧堂,紫雲樓改名升平樓,玉華殿改名瓊華殿,集聖殿改名肅儀殿,化成殿改名玉宸殿等等。

一道旨意下來,頓時將大內宮殿的名稱,改了大半。參知政事晏殊接了旨意,對著宰相輕歎一聲:“不知道何時,會再下一道旨意,將三省六部也改為鳳閣鸞台、春夏秋冬!”

呂夷簡苦笑一聲,太後的作為一直是向武則天看齊的,武則天廢中宗,登基之前,便下旨將尚書省改為文昌台,左、右仆射改為左、右相,門下省改稱鸞台,侍中為納言,中書省改稱鳳閣,中書令為內史,宰相稱同鳳閣鸞台三品;尚書六部也改了名稱,吏部稱天官,戶部稱地官,禮部稱春官,兵部稱夏官,刑部稱秋官,工部稱冬官。

太後如今,卻是先從內宮的殿名著手,接下來,祭廟告天,更是一步步地接近武則天走過的路了。

如今朝中上下,文武百官無不人手一冊《唐書》之《武則天傳》暗暗研讀,隻怕連內宮的太妃官家也都人手一冊吧,人人都在揣摩著太後下一步的舉動,會走向哪兒。

明道二年元月,太後正式祭廟。

祭太廟之前早一日,便由執掌祭祀的大宗伯率鐵騎將皇宮至太廟的路上全部戒嚴。三更時,宮門打開,儀仗依次出行。

先是有七頭以錦鍛裝飾的大象先為前導,象背上安著金色的蓮花寶座,有錦衣人坐於其上驅使。然後則是無數龍鳳日月旌旗一隊隊排列而過,再則是一排排孔雀雉鳥羽毛所製的大扇依次而過,又有無數侍衛穿著五色甲胄,執畫戟長矛大斧銳牌而過。儀仗之後,又是各職司內侍,其後才是禦駕的玉輅。太後的玉輅頂部,都以鏤金大蓮葉攢簇而成,四邊柱子皆縷刻著玉盤花紋的龍觀飾圖。有朝臣兩人身著朝服,執笏麵向著玉輅倒退而行,玉輅後麵則有四騎前後巡地。車後,才是文武百官跟於其後,步行相隨。三衙各武將穿著紫繡戰袍,跨馬前導側侍。

千乘萬騎,擁著車駕出了宣德門,直至景靈宮的太廟才停下。文武百官各立其位,靜候車駕。

太後的玉輅之後,才是皇太妃與皇後的乘輿,這兩駕乘輿與太後的玉輅相比,少了座頭黃金香木所製的駕頭,亦無專門的警蹕侍從。

太後身著禕衣,頭戴著九龍花釵冠,自玉輅中走下,隨後,是皇太妃與皇後依次而進。

進了太廟,太後先是用了一點素齋。然後休息片刻,整座太廟雖然千人萬騎,卻是鴉雀無聲。

天色漸漸大亮,文武百官早就各司其位,靜候著吉時到來。

吉時將到,太後率皇太妃與皇後自內走出,太後已經是一身帝服。她換去昨日的禕衣,身穿著袞龍袍,九龍花釵冠也變成了皇帝祭天時的儀天冠,前後垂著十旒珠翠,飾十二章,一應服飾與身邊儀衛的穿著,都如同皇帝祭天一樣,獨少了宗彝、質章等,去掉了佩劍。

參知政事薜奎此時卻仍上前跪倒,攔住太後奏道:“太後且慢。太廟是我大宋曆代列祖列宗停靈所在。太後非趙氏子孫,您以帝服入廟,卻用什麼拜禮?”

太後眼波流轉,看著薜奎:“以你之意呢?”

薜奎心中惴惴,此時自魯宗道病亡後,朝臣中再無象他這樣說話有份量的人了。薜奎雖然也是參知政事,但是自知在太後心目中,卻是不會將他放在眼中。隻是百官眾目所在,他不得不硬著頭皮進言:“請太後以後服祭廟。”

太後微微一笑:“朕不能以帝服祭廟嗎?”

薜奎聽得太後竟已經改口自稱為朕,大驚道:“是。太後以婦人之身,著帝服祭廟,實非祖製所宜。”

太後衣袖輕拂:“爾等隻知祖製,以為女子不能以帝服祭廟,焉知千秋萬代之後,子孫後世未必如爾等一樣迂腐。太後稱製,亦非祖製,原也是自朕手中開始。帝服祭廟,也是一樣。”說罷,不理會薜奎,隻管向前走去。

眾臣早已經跪倒在地,口稱:“太後萬歲萬萬歲!”

楊媛跟在太後身邊,一起進入太廟,心中卻想起早起服侍太後更衣時,心中的驚駭之感猶在。記得當時自己問太後,為何身著帝服,太後笑道:“我縱然是不肯稱帝,卻也是要天下知道,要千秋萬代知道,這帝位我非不能也,而是不取也!”

祭廟開始,鼓樂大作,一曲終,禮直官奏請登壇,前導官前麵引路,大禮使引導禮儀。皇太後劉氏初獻如儀,然後是皇太妃楊氏亞獻,最後則由皇後郭氏終獻。

從來祭廟,都是由皇帝初獻、諸親王亞獻終獻。後妃祭獻,三祭皆由女子為主角,這卻是本朝開國以來的第一次。

祭獻完畢,太後更換袞冕,登上大安輦,教坊吹奏著鈞樂,然後起輦回宮,鼓吹由南薰門而入宮。次日,百官換去大禮袍,以尋常官服入朝,由趙禎率領著向太後稱賀,並為太後上尊號為“應天齊聖顯功崇德慈仁保壽太後”。太後的尊號,如曆代皇帝的尊號一樣冗長,其中數詞,一般也隻用於皇帝尊號之上。太後賜宴,加恩百官,君臣同樂。

三日後,延續太後祭廟之儀,皇帝祀先農壇於東郊,親耕籍田,大赦天下。太後令群臣為皇帝上尊號為“睿聖文武體天法道仁明孝德皇帝”。

太後的尊號有“慈”字,皇帝的尊號有“孝”字,正應著母慈子孝四字。

自從太後首次在太廟祭獻時穿上了皇帝的袞冕之服,此後上朝,再不換回太後翟服,都以是龍袍冕旒而臨朝,製赦詔書,都不再稱“吾”而改稱“予”,一時中外議論紛紛。

直到三月中旬,文武百官上朝時,珠簾之後不再有人,趙禎下旨,太後身子不豫,自今日起免朝,所以奏折直送大內。

寶慈殿藥香嫋嫋中,但聽得趙禎輕讀奏章的聲音,太後輕輕地咳嗽了兩聲,趙禎忙放下奏折,關切地問:“母後,怎麼樣了?”

太後咳了好一會兒,才道:“夏州趙德明聽說快不行了,怕是將來由其子元昊繼位,聽說此人驕悍難製,你要小心,及早將他按下去。”

趙禎應聲道:“是,兒臣知道了,母後,還要繼續讀下去嗎?”

太後歎了一口氣,正欲點頭,忽覺精神不支,閉目向後一仰:“不必了,這些奏折都是我管得了一件十件,管不了百件千件,這些將來都是你自己的事了。隻要掌握為君之道,這些具體之事,你自會處理。”她想了想道:“官家,你把貞觀政要第一卷,為君之道那裏再背給我聽聽。”

“是。”趙禎低聲背道:“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腹,腹飽而身斃。若安天下,必須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亂者。朕每思傷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禍。若耽嗜滋味,玩悅聲色,所欲既多,所損亦大,既妨政事,又擾生民。且複出一非理之言,萬姓為之解體,怨讟既作,離叛亦興。朕每思此,不敢縱逸……”

太後點了點頭:“嗯,你明白為什麼要把這一段放在開卷第一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