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認識那席間的人,她索性慢慢欣賞一會,回去時客已滿廳。這一間女客的宴廳裏擺了二十餘桌,烏壓壓的人,她一時倒忘了自己的座位,還是石青先認出,忙指給她看。靈眉也認出了,便往那裏麵走,剛踏進廳堂無有幾步,卻猛然一停,石青跟在後麵,防不住這一下,差點撞到她身上。一抬頭,自家夫人的臉變的雪白,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石青不明所以,忙上前扶著她手臂,焦急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靈眉卻不回答,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一麵順著她眼睛看過去,卻也沒發現什麼特別的,這一會,她感到自己扶著的自己的夫人的手臂微微顫唞,越顫越厲害,忙回過頭來又問,“您不舒服嗎?”感覺到她竭力扶著自己的手,但仍禁不住身子搖搖欲墜,好在她們在側門邊上,並沒多少人注意,聽她虛弱著道,“扶我回去。”
走下台階,石青問,“要奴婢去叫轎子嗎?”靈眉搖頭,兩個便一道出了院門。回去的路她們卻並不熟,隻一路走著,石青知道方才她一定是看到了什麼,卻並不敢問。她忽然掙開她的手,石青道,“夫人……”
靈眉不回頭,“我想自己一個人走一走。”又道,“你莫跟來。”
她愈走愈快,愈走愈急,這一刻誰都不想理會,包括那忠實的、已如姊妹的侍女。完全沒有方向的,靈眉不知不覺中已是奔跑起來,她不知道要往哪裏去,下意識的隻是想要逃離那個宴廳,逃離那個院子,逃離那些紅彤彤的一路掛過來的燈籠。
她方才看到了貞良。
穿著大紅的裙子坐在主座正位上的貞良,比以往豐腴了許多,臉上帶著笑,渾身散發著母性光輝的貞良。
心髒忽然劇烈的疼痛起來,針紮一樣,天在一點點的變黑,風從耳邊呼嘯著吹過,劇烈的奔跑讓她的五髒六腑像烈火一樣燃耗著,似要炸開,她大口大口的喘熄著,缺氧的痛感,往事像一塊塊巨石砸過來——
這個朋友我以往得罪過他……好妹妹,我求求你,你便放過你哥哥吧……貞良……
終於,她絆了一下,起來抱住一棵樹木,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哭,便是傾其所有。也不知過了多久,甚至不知究竟哭的什麼,隻覺得巨大的哀慟從心底深處不知名的角落噴湧著,流淌著,根本無力壓製,也不想再去壓製。
天已經黑透,身後傳來一聲歎息,“原來,你究竟還是念著他的。”
靈眉不用回頭,知道是他。果然,鶴來靜靜地坐在她後麵一株大樹上,靜靜的看著她。◤◤
靈眉把臉放在手心裏,一會,轉過身,她靠著樹幹坐下來,從指縫裏問,“你還想做什麼?”
鶴來不說話,然後,她聽到聲音,是他翻身從樹上下來,走到她跟前,“恨我麼?”
靈眉將最後一道淚水從麵頰上抹去,把臉從手心裏釋放出來,並不看他,搖搖頭。恨是一種太過強烈的情緒,而她隻是一名平淡的女子。
鶴來在她麵前坐下,看著她的側顏,慢慢著道,“我對初初的情感,這一世,除卻我,也隻有你知道。至於她,或許都已不記得我的存在。這樣的情感不很正常,但我克製不住,所以當時見到你,隻想讓你比她更悲慘。”
靈眉依舊側首望著前方,仿佛他在說別人的事,搖搖頭,意思是他現下不用說這些,半晌道,“你害過我,也救過我,咱們兩清了。”轉過來看著他,“這兩年多……如今我隻請放我走,讓我離開。”
鶴來道,“兩年——我以為你已是我的紅粉知己。”靈眉輕輕嗤笑,“謝謝,我當不起。”鶴來又問,“離開,你往那兒去?……你就舍得他嗎?你知道,他就在這裏。”
葉靈眉像被針紮到一樣跳起來,“別說了!既你已覺得對不起我,又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兩年了,你救過我的命,我都還清了,便是你救過我,那也是你欠我的!你愛那個亂七八糟的蓮妃,關我什麼事,你為甚麼要害我?若不是你,我們,我……”她哽住了,無法再說。
“你們怎麼樣?”鶴來逮住她的話,“瞧瞧你,方才還說不恨我。”
“我不恨你,我當然不恨你,”靈眉攥起拳頭,渾身發顫“你不過是個猥猥瑣瑣陰暗卑鄙可憐的人,你根本不值得我恨,我隻是討厭你,鄙視你,我不恨你,不恨你!”忽然她的眼淚再洶湧著下來,對著他喊道,“我恨死你了!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
喊完,她猛地推開他的身子,逃一樣的跑開。
第二天。
石青來問早時,發現靈眉已穿戴齊整,她臉色發黃,眼睛紅腫,可見是一夜未睡好。石青不知道她昨日究竟看到了什麼,自從隨侍於她,無論是觸怒淮西王被禁足,還是後來的被迫改嫁,她從沒有見她這樣過。作為一個女人,她打心眼裏同情這位柔善的夫人,而且尊敬,她是過於柔善了些,但從未傷害過任何人,也一直在各種境遇下竭力維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