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龜雖壽》曹操
曹操傳世的詩篇都是樂府詩。所謂樂府詩,是指由兩漢朝廷的樂府或類似的音樂管理機關搜集、保存而流傳下來的詩歌。用樂府舊題寫時事,乃曹操首創。清代學者沈德潛指出:“借古樂府寫時事,始於曹公。”而這一創新成了我國文學史上一個最大膽的突破。他不但向漢樂府民歌學習,突破其音律的限製,將四言、五言的詩都用非常質樸的語言進行演繹,還常常運用傳統的比興手法,用比喻來描寫事物、表達情感。這種風格的作品大大推進了現實主義文學的發展,曹操為此功不可沒。《龜雖壽》和《觀滄海》一樣,不僅創作於相同的時間,亦都出自樂府舊題中的《步出夏門行》。
雖然《龜雖壽》與《觀滄海》在思想上和藝術上都達到了一個高度,但兩首詩的寫法卻不相同。《觀滄海》主要寫景,以“景”取勝,借景抒情,在景色中包含著詩人的遼闊胸懷。而《龜雖壽》則是講“理”的佳作,作者就像一位聰明的哲人,運用非常生動的比喻給讀者講述哲理,引起讀者的無盡思索和思想共鳴。
詩的開篇就用否定的態度說明世上沒有亙古不變的東西。比如《莊子·秋水篇》中有“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的記載;《韓非子·難勢篇》也有“飛龍乘雲,騰蛇遊霧,雲罷霧霽,而龍蛇與螾蟻同矣”的說辭。詩人拿出這兩種動物為例子,跟人們說,活3000年能如何,終不免一死;騰雲駕霧又能怎樣,始終要成為世間的塵土。
但作者並不是否定長壽的意義,他也知道“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對生命的生長消逝客觀規律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他隻是用這樣“欲揚先抑”的形式告訴人們,我們不能決定生命的長度,卻能決定它的寬度。我們可以像老馬一樣,年齡雖然大,卻同樣擁有遠大的誌向。
此時的曹操已經54歲,在古人的壽命來看,已然進入遲暮之年。但作者並不因為處在“暮年”,就喪失“壯心”。基本平定北方,統一全國的大業還未完成,怎麼能就此收起壯誌雄心呢?看前兩句,大多數人認為這首詩是消極的,但三句、四句一出來,全詩的主題瞬間為之扭轉,迸發出慷慨昂揚之音。
在發出了豪言壯語後,作者又提出了一套“養生”的方法。自己生命的長度並沒有完全掌握在老天的手中,我們可以通過適當的調養來延年益壽。
與《觀滄海》一樣,本詩最後的“幸甚至哉,歌以詠誌”兩句本來是配樂時用的套語,一般與詩歌正文沒關係。
清代著名文學家劉熙載在《藝概·詩概》中說:“曹公(曹操)詩氣雄力堅,足以籠罩一切,建安諸子,未有其匹也。”這首《龜雖壽》確實也印證了曹操的“詩氣雄力堅”。《世說新語》記載:東晉時,大將軍王敦,每酒後就要吟唱曹操的“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幾句詩,並用如意擊打唾壺來伴奏,最後唾壺的壺口都被他擊碎了。
值得一提的是,秦實行高壓文化,打擊了文藝創作,在秦亡後迅速出現了劉邦《大風歌》和項羽《垓下歌》這樣豪邁的經典詩篇。在漢武帝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漢代的思想和文化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抑製,除了樂府詩,其他的詩歌寫作基本是歌頌帝王偉大功業的奉承文章或者儒家經書長篇累牘的注釋。而在東漢末期天下割據後,又出現了一次文學創作的高峰。這次高峰的代表人物正是曹操,他的詩歌極富有創新精神,比如《龜雖壽》中的“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句,是運用比興手法非常成功的例子。他用原來詩歌創作的舊形式,卻寫出了新內容,給漢末的文壇帶來了自由、活躍的氛圍。在曹操的同時代,文壇彙聚了“三曹七子”,他們久經戰亂,對社會動蕩有著深刻的體會,作品中融入強烈的現實主義寫作方法,而風格也大多慷慨激昂,被人們稱為“建安風骨”。
“三曹七子”,特別是曹操對建安文學有開創之功,被魯迅先生稱為“改革文章的祖師爺”,他對文學的愛好和提倡,直接推動了建安文學的蓬勃發展。
站在文學地位之外來看這首《龜雖壽》,其中包含的“烈士壯心”、“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滿滿的都是“正能量”,無疑對今天的我們仍有激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