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短歌行》曹操
曹操這首《短歌行》的創作時間,在史書中並沒有明確的記載。隻是《三國演義》將這首詩的創作時間放在赤壁之戰前的“橫槊賦詩”時。但《三國演義》畢竟是,不可全信。有學者對這種情景表示懷疑,赤壁之戰前,曹操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去作詩。故現在有人提出,這首詩應當作於曹操平定烏桓後不久,表現出曹操求賢若渴,以及建功萬世立業的雄心壯誌,這與詩中內容也是呼應的。我個人也比較讚同這種觀點。
正如曹操在《龜雖壽》中寫的那樣:“老驥伏櫪”。詩歌創作時的曹操,早已年過半百。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花甲。”所以,過了五十,就開始進入花甲之年,曹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正因為如此,他建功立業的渴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
所以,在詩篇的開始,作者就說“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憂愁。眼看日子一天天逝去,而自己隻能用杜康來解憂,這是為何?
在回答這一問題時,作者又賣了一個關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子衿”是古人的衣領,作者期盼著那個有青色衣領的人,所以一直“沉吟”。《詩經·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作者引用其前兩句:“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指出,如果這個人來了,我將用最高規格的禮節接待他。這是什麼樣的人?讓一代雄主有這種渴求?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作者還是未能揭示答案,而是又散發出同樣的憂愁。他說道,我的憂愁就像天上的月亮,好像沒有停止的時刻。如果這個人從遠方來了,來屈駕看我。那我們就要飲著杜康美酒,吃著豐盛的菜肴,來訴說情誼。
直至最後,我們才看到所謂的這個人,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類人:賢才。“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左傳》曰:“鳥則擇木,木豈能擇鳥?”人們也說:“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所以,禽鳥在選擇棲息的樹木時,一定是要非常慎重。而作者自己怎樣對待人才呢?自己的求賢之心就像那高山不棄土石矮小,大海不辭涓流細微一樣的永無止境。你如果到來,我就會像周公那樣,“一沐三捉發,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目的隻有一個,讓天下歸於一,不再有割據和戰端。
《短歌行》是一章唯美的《求賢令》,體現了他對人才的極度渴求和建功立業的緊迫。顯而易見,全文的中心在後四句。前麵的憂愁、渴求都為鋪墊,直至最後點出自己對人才的渴求和態度以及集眾思而成大業的理想,人們才恍然大悟。雖然《短歌行》不排除為曹操所實行的政治路線服務的目的,但他運用比興手法,巧妙地把政治話語融入頗有高度的抒情意境中,寓理於情,讓人讀來拍案叫絕。
明朝大學者王夫之在評價曹操的《短歌行》時說道:“此篇人人吟得,人人埋沒。皆緣摘句索影,譜入孟德心跡;一合全首讀之,何嚐如此”是對這首詩最貼切的評價。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兩句詩中,以周公自比,把自己比作一個臣子,顯然有功成後退隱留的美名、不會廢除漢帝自立的意思。據《三國誌·武帝紀》(裴鬆之注引《魏略》)和《魏氏春秋》中記載,建安二十四年(219年),以曹操舊部為代表的群臣上書,請求曹操稱帝。群臣認為,漢朝早已名存實亡,曹操就是眾望所歸之人,應該盡快“應天順民”,登基稱帝。而曹操的回答是:“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如果老天確實眷顧我,我就做周文王好了。)堅持不稱帝。不管周公還是文王,都未稱帝,而對曹操來說,最大的榮譽不是稱帝,而是“天下歸心”,這種氣度,是後代創業者中很少有人能比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