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何慷慨,誌欲威八荒。
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
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
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
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
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
《詠懷》阮籍
王勃一句“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點出了阮籍所處的時代特征。阮籍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兒子,和嵇康、山濤、向秀、劉伶、王戎、阮鹹六人被後人稱為“竹林七賢”。《晉書·阮籍傳》記載:“(阮籍)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跡所窮,輒慟哭而反。”阮籍有次獨自駕車外出遊玩,走著走著發現無路可走,隻好哭著返回。阮籍在哭什麼?他哭的是自己的無奈和這個時代。
曹魏後期,司馬懿父子逐漸掌握了朝政大權,開始大肆打擊異己分子,拒絕與其合作的名士大都遭到迫害。此時文人的命運與建安時代大不相同,他們普遍有了危機感,詩歌的創作也由鏗鏘有力的“建安風骨”逐漸變為寓意曲折、隱晦象征的“正始之音”。阮籍正是“正始之音”的代表。
有人據“阮籍窮途之哭”和“正始之音”說阮籍是消極處世的態度。殊不知,在《晉書·阮籍傳》也記載著他的豪情壯誌:“(籍)嚐登廣武,觀楚、漢戰處,歎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而能代表阮籍豪情的作品就是《詠懷·壯士何慷慨》。
《晉書·阮籍傳》曰:“籍能屬文,初不留思。作《詠懷詩》八十餘篇,為世所重。”阮籍的《詠懷》詩共82首,都是五言詩,主要寫的是他一生不同時期的內心情感。但由於政治原因,作者怕因這些詩句招來迫害,所以,沒有直接表明心跡,而是大量運用比興等手法,比較曲折地表明感情。但隻有這第39首《詠懷·壯士何慷慨》,劍走偏鋒,直抒胸臆頗有建安雄風。
“壯士何慷慨,誌欲威八荒”兩句,說的是壯士“威八荒”之豪情壯誌。“驅車遠行役,受命念自忘”兩句頗似曹植“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之句,寫道為了國家,願意舍棄自己的私利。“良弓挾烏號,明甲有精光。臨難不顧生,身死魂飛揚”四句,寫壯士為國赴難的動人場景,讓讀者不禁有崇敬之感。
“豈為全軀士?效命爭戰場。忠為百世榮,義使令名彰”四句,寫為了國家,即使為國捐軀也是值得的,豈能苟全性命。如果戰死沙場,你的忠心會百世流傳,而你的大義則讓你的美名流傳四海。最後的“垂聲謝後世,氣節故有常”兩句更是強調了這點,留名給後世,你那崇高的氣節一定會名垂青史。
讀罷這首《詠懷》,使人不得不想起曹植的《白馬篇》。《詠懷》中的豪情竟和“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如出一轍。所以,難怪“儀衛先生”方東樹說:“可合子建《白馬篇》同誦。”
阮籍《詠懷詩》將《詩經》以來的比興等象征手法運用得非常到位,並加以玄學改造(鍾嶸在《詩品》指其:“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開創了五言古詠懷組詩的先河,對後世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陶淵明的《飲酒》、陳子昂的《感遇》、李白的《古風》等詠懷組詩,都不同程度受到阮籍《詠懷詩》的影響。
人嚐言,阮籍少年時喜讀書,好學擊劍,渴望建立戰功。然而,殘酷的政治爭鬥使得阮籍報國安邦的理想不得不破滅。“窮途之哭”正是他的內心矛盾重重、極其痛苦的真實寫照。如若我們把阮籍放在建安時期,那麼這首詩則略顯平淡,特別是較之於曹植的《白馬篇》。但是,了解“正始之音”的背景後,再看這首詩,再體會詩人阮籍報國無門的憤恨,心中不免滿是哀憐。王勃說“阮籍猖狂”,卻不知其“猖狂”之緣由。世人批阮籍消極,卻不查消極之根,豈不悲乎?以窮途之哭,悼自己命運,猖狂?以報國寫不能報國,消極耶?阮籍的猖狂和消極,時也?命也?人們隻記得他“蔑禮法而崇放達”,有誰記得那個對著楚、漢古戰場,發出“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的阮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