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望月懷遠》張九齡
蒼茫的大海上升起一輪明月,每逢此時你我都會在天涯兩端隔海相望;有情的人常抱怨夜晚過於漫長,互相思念對方直至天明;熄滅蠟燭憐愛這充盈滿屋的月光,披上衣裳發覺夜露微涼;月光姣好恨不能捧一手送給你,隻願在美好的夢鄉與你相見。
“月”作為一種抒情意象出現在詩中古往今來已屬常見,古人離家多時,身處異鄉的時候喜歡對月低吟,唱出相思;遠隔千裏時,大概隻有這輪明月才是彼此能共同感受到的。作為唐代開元時期的政治家、詩人,張九齡對望月思親有著獨到的認識。在官場沉浮多年,他深感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隻有家才是真正溫暖的歸屬,隻有家人才是真正坦誠的至親。詩人曾數次因生性耿直與皇帝見解不和,辭官返鄉,所以,家在他心中永遠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後方。加上他常在他鄉為官,在寧靜的夜晚,當明月爬上梢頭,詩人難抑思鄉之情,寫下了這首《望月懷遠》也屬正常。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第一句詩磅礴大氣,點明主旨,看似寫景,實則抒情,情景交融,直接道出“望月”主題,“海上”、“明月”等意象的使用使這句詩非常具有畫麵感。遠處遙遠的海上逐漸升起一輪皎月,詩人設想天各一方的彼此在看同一輪明月的同時都在思念著對方。寄相思於明月,睹月思人,這種意境與稍早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及以後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等一同成為千古佳句,至今仍被四方引用。2010年上海世博會歌曲之一《海上生明月》便引自這首《望月懷遠》,歌中唱道“海上生明月,天涯若比鄰”。
第二句“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則由景入情,舉目望月,詩人的思鄉思人之感油然而生。有情的人抱怨漫漫長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不知不覺已是天明,背負著這種難以言狀的相思之情度日如年,白天幸好公務在身,顧不上很多,可一到夜晚孤枕難眠,親人熟悉的麵孔在眼前縈繞。閉上眼睛全是思念,隻恨遙遙夜晚,短短十字道出詩人內心如此豐富的情感。
第三句“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則轉入敘述。熄滅蠟燭又憐愛這滿屋的月光,披上衣裳感到夜露微涼。“憐”、“滋”等字則是詩人的直觀感受,這種字詞使這句詩讀來深感孤獨、寒冷,像是一道寒光直接刺向讀者內心深處的同情心,營造出一種非常淒涼的氣氛,讀來如身臨其境,倍感寂寞。
第四句“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則是上句的延長。不能雙手捧上這滿屋的月光送給遠方的你,隻求在夢裏相會,充盈滿室的月光此刻在詩人眼中無疑是最美好最珍貴的存在,“柔情似水,佳期如夢”,還是睡吧,這樣才能與你相會。全詩由一句氣勢豪邁的寫景句開篇,由細膩的、深情的抒情句結束,意味深長,餘音繞梁……
張九齡為人正直,敢做敢言,這種人在當時君主專製的中國是容不下的,所以他的一生注定是崎嶇坎坷。他曾高瞻遠矚地預見到盛唐的浮華下隱藏的種種社會矛盾,給當朝者以警醒,在一定程度上“延長”了“開元盛世”。他曾提醒玄宗注意“有反相”的安祿山,反對牛仙客為尚書,而使玄宗不快。加上玄宗日漸減少的雄心和逐日見長的昏庸,張九齡時常鬱鬱不樂,這樣,離鄉為官之際的詩人不得不常常對月抒懷,思念親人,由此產生了一些佳作。
不得不說的是,隋唐時期由於科舉製度的開創和逐步完善,大批優秀的文人科舉入仕,於是就出現這樣一種現象:很多人既是政治家又是文學家,張九齡就是其中的代表。其實,這種情況在後來的宋朝也屢見不鮮,像王安石、司馬光、範仲淹、蘇軾等人,也都有政治家、詩(詞)人的雙重身份。正是這樣的雙重身份,在中國文學史中才看到諸如官場失意、仕途浮沉、官職的變換引起的寄情山水、望月抒懷等作品。而《望月懷遠》正是這些作品中的藝術瑰寶。讀《望月懷遠》不知大家能否察覺到其中透露出的政治氣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