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申夏,泛舟西湖,述懷有賦,時予別杭州蓋十年矣

天風吹我,墮湖山一角,果然清麗。

曾是東華生小客,回首蒼茫無際。

屠狗功名,雕龍文卷,豈是平生意。

鄉親蘇小,定應笑我非計。

才見一抹斜陽,半堤香草,頓惹清愁起。

羅襪音塵何處覓,渺渺予懷孤寄。

怨去吹簫,狂來說劍,兩樣銷魂味。

兩般春夢,櫓聲蕩入雲水。

《湘月·天風吹我》龔自珍

龔自珍是晚清最傑出的詩人之一,他生活於大變動的時代,詩文創作多主張“更法”、“改圖”,詩文多在豪邁中顯示出濃濃的愛國熱情,被稱“三百年來第一流”。

本詩雖是作者21歲時回到闊別十年的故鄉遊西湖時所作,但無論是從立意和藝術手法上來看,都讓人為之一驚。

“天風吹我,墮湖山一角,果然清麗”,就開新奇之想象,把靜態之景瞬間改成生動的形象。“天風”把我吹到“湖山一角”,讓“我”墜落在西湖的一角,這樣,“我”也得以目睹這清麗的景色。其中“墮”字用得特別形象。既顯示出風的大而狂,又顯示出自己來到杭州西湖的突然,有“石猴出世”的樣子。“果然”一詞,屬於判斷詞,這句話中用果然,既表現出西湖確實“清麗”,又間接地表達出自己離杭州已十年,點出時間的跨度。杭州之景在作者腦海中隻剩想象,如今再見到,“果然清麗”,回到家鄉的喜悅和對美景的滿足可見一斑。

“曾是東華生小客,回首蒼茫無際”,轉入回憶。“東華”,指的是北京的東華門,此處借指當時的京城北京。雖然出生於杭州,但龔自珍12歲時就隨父親入京,在橫街全浙新館生活,故他以“東華生小客”自稱。十年過去,悵然回首,自己隻是個貢生,沒有建立功業,不覺中感到“蒼茫無際”。作者眼中的功業是考取功名,讀書作詩嗎?當然不是。

在龔自珍看來,“屠狗功名”、“雕龍文卷”,並不是他的追求。這裏有兩個典故。“屠狗功名”指的是功名利祿。《史記》中記載西漢開國名將樊噲曾以屠狗為業,而《後漢書》記載東漢中興二十八將中也有屠狗起家者。作者用“屠狗功名”指的是那些傳統的功名利祿。

《史記·孟子荀卿列傳》中記載,戰國時期,齊國稷下學宮學者騶奭,喜采用鄒衍的學說入自己的文章,人稱“雕龍奭”。而晚唐詩人李賀在其《南園》中有“尋章摘句老雕蟲”之句。作者在此用“雕龍文卷”,是指對文章的反複雕琢。作者為什麼要在這提到“屠狗功名”、“雕龍文卷”呢?這不得不提到他所處的時代。

龔自珍生活的晚清時代,離所謂“康乾盛世”已經遠矣。當時不僅在經濟和政治上,清王朝日益沒落,而且社會環境也是“四海變秋氣,一室難為春”、“九州無生氣”、“萬馬齊喑”極其僵化的時代。作者在此,不想與官場上充斥的“屠狗功名”般講究功名利祿的人同流合汙,也對當時的八股樣文般的尋章摘句沒有任何興趣。他的誌向在“攬轡澄清”天下、拯救蒼生。如果真的投身於那些功名利祿、雕琢文章,不僅浪費青春,就連蘇小小這樣的女子也會嘲笑“我”無能“非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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