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萬笏聳瓊瑤,導我西行伴寂寥。
我與山靈相對笑,滿頭晴雪共難消。
《塞外雜詠》林則徐
作為近代“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的林則徐,所處的時代不同於之前的任何時代,因此他的作為也具有以往時代沒有的特點。進入19世紀,隨著日益腐朽的專製統治和長久以來的“閉關鎖國”政策,中國漸漸地在世界落伍。這時在局部對外貿易中,中國還是處於出超地位,為了扭轉對華的貿易逆差,英國開始向中國走私鴉片。鴉片的流入不僅摧毀人們的健康、敗壞社會風氣,而且帶來了白銀外流、沿海工商業的蕭條,給中國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人稱“鴉煙流毒,為中國三千年未有之禍”。
道光十八年(1838年),清道光皇帝讓各地督撫對當時蔓延的鴉片問題提出對策,時任湖廣總督的林則徐堅決主張禁煙,並提出六條非常具體的禁煙方案,後在湖廣取得了很好的成效。這年九月,他又連續數次對道光皇帝力陳禁煙的必要性和禁煙的方略,得到道光的支持。十一月,林則徐被任命為欽差大臣,前往廣東主持禁煙。第二年,發生了轟轟烈烈的虎門銷煙運動。但是,英國以此為借口發動了鴉片戰爭。1840年,英軍入侵天津海口,道光皇帝派直隸總督琦善前去談判,同時將林則徐撤職,隨後充軍伊犁。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林則徐踏上了戍途,當他在西安與妻子告別時,寫下“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詩句讓人為之動容。這首《塞外雜詠》就是林則徐在充軍途中,目睹天山風貌有感而寫。
詩的前兩句“天山萬笏聳瓊瑤,導我西行伴寂寥”主要是寫景。“笏”是古代朝會時大臣所拿的一種狹長的板子。詩人用“萬笏”來形容天山群峰的形狀,形象貼切,更像是對朝會的聯想。“瓊瑤”原指美玉,《詩經·木瓜》中有“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句子,後來人們也用“瓊瑤”的潔白來形容雪,如白居易的《西樓喜雪命宴》中有“四郊鋪縞素,萬室甃瓊瑤”的句子。詩人用天山數以萬計玉一般潔白的雪峰來作比,視它們為自己西行的向導和“寂寥”的傾聽者。詩人的“寂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這不僅是他仕途受阻的悲憤,更是對這個國家前途的擔憂和滿腔話語無人傾訴的無奈。這時,他隻能把這綿延的天山當作傾訴者,可是,這潔白的天山隻能靜靜地傾聽而已。
“我與山靈相對笑,滿頭晴雪共難消”,這裏的“笑”更多的是苦澀,因為他把天山頭頂的晴雪挪到了自己的頭上,成了“白發三千丈”。這樣的白發,和滿腦子的愁緒怎麼能消除呢?
同是滿頭白雪,天山頂峰的白雪通過陽光的溫暖便可消除,可這位民族英雄備受的排擠、路途的寂寥、對國家民族命運的擔憂導致一夜黑發變銀絲,又要靠什麼來消除?顯然不是“與山靈相對笑”可以消除的。
整首詩看似全篇寫景,實質則通過西行路上的景觀來表達內心的情感。值得一提的是,這情感中,卻並無明顯的委屈或者抱怨、悲憤,我們反而能看出作者對景色的調侃和自己與山巒的對笑,頗有範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樂觀曠達、不畏艱險之風。作為一個留配之人,他並沒有因為個人的得失而心生怨念、忘記國家和民族麵臨的危難。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林則徐到達伊犁後,他不顧年高體衰,和當地人民一起興修水利、辦理墾務。他在伊犁地區大力推廣坎兒井和紡車,極大地推動了這些地區農業的發展。後來,人們為了紀念他,把坎兒井和紡車稱為“林公井”、“林公車”。除此之外,林則徐還親曆南疆庫車、阿克蘇、葉爾羌等地三萬餘裏,繪製了邊疆地圖,對邊境國防事業做出了應有的貢獻。
此時,再想那些天山山頂的白雪,你們果真知道“林公”的想法嗎?在關漢卿的筆下,老天不忍竇娥的冤屈而六月飛雪,那天山上的皚皚白雪,是否也知道“林公”的冤屈?若幹年後,想起這皚皚白雪覆蓋的天山,過往的各色人們可能都會禁不住感慨一番。但想起“林公”在這流配之地的貢獻,想起他“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話,想起他指天三呼“星鬥南”之後辭世,誰都會“共沾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