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鴻的姊姊(2 / 2)

“去年我高等小學畢業了,我姊姊便勸我去投考唐山工業專門學校。考取了之後,姊姊十分的喜歡,便對我說:‘從今以後,你更應當努力了!’但是唐山學校學費很貴,我想不如我不去了,隻在北京的中學肄業,省下一半的學費,叫我姊姊也去求學,豈不是好?便將這意思對家裏的人說了,祖母說:‘自然是你要緊,並且你姊姊也荒廢了好幾年了,也念不出什麼書來。’姊姊也說:‘我近來的腦力體力大不如從前了,恐怕不能再用功,你隻管去罷,不必惦念著我了。’我聽了這話,隻覺得感激和傷心都到了極處,便含著淚答應了。我想我姊姊犧牲了自己的前途來栽培我,現在我的學業還沒有完畢,我的……我姊姊卻看不見了。”

我聽到這裏,心中覺得一陣悲酸。爐火也似乎失了熱氣。我隻寂寂地看著弟弟,弟弟卻也寂寂地看著我。

秋鴻又說:“去年年假和今年暑假,我回來的時候,總是姊姊先迎出來,那種喜歡溫藹的樣子,以及她和我所說的‘弟弟!我所最喜歡的就是你每次回來,不但身量高了,而且學問也高了,誌氣也高了’。這些話,我總不能忘記。她每次給我寫信,也都是一篇懇摯慰勉的話。每逢我有什麼失意或是精神頹喪的時候,一想起姊姊的話,便覺得如同清曉的霜鍾一般,使我驚醒;又如同爐火一般,增加我的熱氣。但是從今年九月起,便沒有得著姊姊的信。我寫信問了好幾次,我叔叔總說她的事情太忙,或是說她病著,我雖然有一點怪訝,也不想到是有什麼意外的事。所以昨天我在火車上,心中非常的快樂,滿想著回家又見了我姊姊了,誰知道……今夜我一人坐在燈下,越想越難過。平日這燈下,便是我們的天堂;今日卻成了地獄了,沒有一個地方一件事情,不是使我觸目傷心的。待要痛哭一場,稍泄我心中的悲痛,但恐怕又增加祖母和叔叔的難受,隻得走出來疏散。走到街上,路燈明滅,天冷人靜,我似乎無家可歸了,忽然想起你來,所以就來找你談話,卻打攪了你們姊弟怡怡的樂境,隻請你原諒罷。”這時秋鴻已說不出話來,弟弟連忙說:“得了!你歇一歇罷。”秋鴻還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麼中交票要跌落?教育費為什麼要拖欠?女子為什麼就不必受教育?”

忽然聽得外麵敲門的聲音,弟弟對我說:“一定是媽媽回來了。”秋鴻連忙站起來對弟弟說:“我走了。”弟弟說:“你快擦幹了眼淚罷。”他一麵擦了擦眼睛,一麵和我鞠躬“再見”,便拉著弟弟的手跑了出去。我仍舊坐下,拿著鐵鉤撥著爐灰,心裏想著秋鴻最後所說的三個問題,不禁起了無限的感慨。母親和幾個弟弟一同走了進來,我也沒有看見。隻聽得二弟問道:“哥哥!姊姊一個人坐在那裏做什麼?”弟弟笑說:“姊姊又在那裏想作了。”

(原載1920年1月6日—7日《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