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時起,她覺得非常的不安,一聽見郵差叩門,她的心便跳個不住。成天裏寡言少笑,母親很愁慮,說:“你不必太用功了,求學的日子長著呢,先歇些日子再說!”她一麵陪笑著,安慰她母親,一麵自己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過了十幾天,沒有動靜,她才漸漸地寬慰下去,仍舊專心去做她的功課。
這天放了學,林媽照例來接。道上她看林媽麵色很遲疑,似乎有話要告訴;過了一會兒,才悄悄地說:“老爺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生了大氣,拿著一封信,同太太吵了半天……”怡萱聽見“一封信”三個字,已經嚇呆了,也顧不得往下再問,急忙地同林媽走回家去。
到了家,腿都軟了,幾乎走不上台階。進到母親屋裏,隻見父親麵色鐵青,坐在椅上,一語不發。母親泛白著臉,也怔著坐在一邊。她戰兢著上前叫聲爹媽,父親不理她,隻抬頭看著屋頂,母親說了句“萱兒你……”眼淚便落了下來。怡萱喉頭哽塞,走到母親麵前。父親兩手索索地抖,拿出一封信來,扔在桌上,自己走了出去。
這時怡萱不禁哭了。母親含著淚,看了她半天,說:“你素來這樣的聰明沉靜,為何現在卻糊塗起來?也不想……”怡萱哭著問道:“媽媽這話從何說起?”母親指著桌上,說:“你看那封信!”怡萱忙拿過來一看,卻是一封恭楷的漢文信,上邊寫著:“蒙許締交,不勝感幸,星期日公園之遊,萬勿爽約。”怡萱看完了,扶著桌子,站了一會兒,身子便往後仰了。
一睜開眼睛,卻臥在自己床上,母親坐在一邊。怡萱哭著坐起來說:“媽媽!我的心,隻有媽媽知道了!”母親也哭了,說:“過去的事,不必說了,———都是你叔叔誤了你!”怡萱看她母親的臉色,又見父親不在屋裏,一時冤抑塞胸,忽然慘笑了幾聲,仍舊麵壁臥下。
一個月以後,一個須發半白的中年人,獨自站在一座新墳旁邊,徘徊憑吊,過了半天,隻聽得他彈著淚說:“可憐的怡萱侄女嗬,到底是誰斷送了你?”
(原載1920年9月12日《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