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控製或懲罰並非杜絕私下交易的全部。
楊清手上有現成的房主和客戶資源,也清楚公司嚴密管控製度仍然存在的漏洞,她沒做私單首先是不願意這樣做,因為她覺得是“偷”,“偷”讓她有著天然的羞恥感。
“羞恥感”首先源自家庭背景,鏈家在招募經紀時,喜好來自小城市或者城郊老實本分的孩子,有一定學曆但並不要求太高。鏈家的人事政策不允許招聘熟手,寧願要剛畢業的新人從頭教起,以免行業的陋習滲入。楊清和金辛都來自南方的小城,大專畢業進入鏈家。
在公司內部,鏈家倡導“能者多勞,多勞者多得”,晉升沒有名額上的限製,推崇榮譽文化,提供相對公平的平台。受訪的不少經紀說,既然可以憑努力正大光明掙到該得的一份,為什麼要做私單呢?
劉嘉是其中的佼佼者,在過去兩年中,他從見習經紀人起步,經紀人、高級經紀人、店長直到升為區域經理,2012年進入“精英社”,稅後年收入達到40萬元。“精英社”由鏈家所有高業績的銷售精英們組成,在鏈家,大家都以進精英社為榮。最新進入標準是:區經理全年業績排名前15名,店經理全年總業績排名前200名、租賃部分業績排名前20名,以及總業績排名前250名的經紀人、租賃業績綜合分數排名前30名的經紀人可以入社。除此之外,全年無“一級”以上投訴和過失、企業價值觀等都會被計入考核範圍。
社會流傳著各種經紀暴富的傳說,事實上像劉嘉這樣的鳳毛麟角。據楊清介紹,買賣經紀進入“精英社”的門檻大概為年業績80萬元,每月業績在7萬元左右,稅後收入不過1萬多元。而銷售行業的殘酷與心酸則往往被忽略,對於那些辛苦勞作沒有開單的經紀而言,每月到手不足2000元,在北京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一名買賣經紀的新人若是3個月不開單,鏈家會將其掃地出門,即便他們極端出色,如果不做管理職位走專業路線,空間也相當狹窄,公司最高級A11基本不用奢望,全北京隻有5位,底薪也不過5100元。他們穿著筆挺的工作製服、撮合數百萬元大交易的同時,多數都住著平房、地下室或者數人群居的隔間。
房子是經紀天天在銷售的商品,對其中絕大多數,這種商品遙不可及——楊清在2011年前曾經有過買房的想法,2012年末新一波房價上漲後徹底斷了念想。鏈家經紀們受限的不止是能力,多數經紀都沒有北京戶口,2010年前,據說為節省成本,鏈家將人力資源管理外包給了前程無憂,鏈家經紀們的繳稅、社保均不在北京(經紀們沒有住房公積金),其後北京出台的限購政策們讓經紀們猝不及防,即便是銷售精英都隻好望房發出一聲歎息。
從“腳踝”到“腰帶”
鏈家經紀的艱辛,唯有自知。
早8點40分上班,晚上10點下班是常事,沒有雙休日,因為要照顧買賣兩頭的時間。用楊清的話來說,這是一個“體力和腦力結合到極致的活”。現在她仍記得,2008年初因為賣出了一套250萬元的房子——那個時候屬於大單,她花2180元買了一輛電動車作為給自己的獎勵,為此成為同事羨慕的對象,因為他們帶看全靠自己一雙腳走,現下使用的愛瑪電動車已經是第4輛代步工具了——耗損實在太嚴重。不過,好現象是不少精英經紀已經買車了,楊清說,平均到每家門店都有一輛——掙了錢不讓買房,總得搞個車吧。
由於過於艱辛,一線經紀人員中超過30歲的不多,現在楊清已過30歲,最近一直在四處打聽淘寶的生意經,以求轉型;金辛畢業入行大半年,長得非常清秀,入行淺,今年3月乘著好光景已賣出了2套房,但有好幾位客戶告誡她趁早轉行——“幹這行對找男朋友沒半點好處”,她準備在地下室重拾英語的本專業,以後能成為一名英語老師。
一線經紀們普遍感到迷茫與無助,這行的關鍵不在艱辛,而是沒前程、不體麵。作為一名擅長數字型管理、草根創業的老板,左暉對此一清二楚。
每年鏈家的年會,左暉會問員工,如果以身體部位做比喻,經紀行業地位屬於身體哪一個部分?過去很多年,多數員工都回答——“腳踝”。
“這個行業太缺乏反省,也缺乏投入。”左暉說。2009年起,IBM全球企業谘詢服務部副合夥人許方開始接觸鏈家,盡管左暉挖了他不少人馬,但他對其評價甚高,稱其為地產經紀行業的“顛覆者”,稍帶有點理想,“地產交易的火爆和鏈家的成長速度,左暉自己都沒有想到,但他很清楚,低層次的競爭持續,行業一定完蛋。”差不多正是從那時起,鏈家開始提升內部管理能力。
2010年起,鏈家率先在行業推出了一係列變革措施,比如,在獨立房產信息網站“鏈家在線”上發布“真房源”信息,統一服務界麵——由單一經紀人員對接買房人。這些舉措助推了鏈家市場份額的提升,背後依托的是龐大的後台係統和數據庫支撐。“對於我們內部來說,怎麼去保證所有人發布的信息是真的?比如有經紀發布了五號樓2801的房子,實際上樓隻有27層,你怎麼知道沒有2801?我們采集北京所有存量房的數據建立數據庫,係統隻能選擇,不能錄入。”左暉說。
那麼,北京到底有多少套存量房呢?610萬套!
計算機專業出生的左暉對於IT係統和數據庫有著一種天生的敏感和偏好,為推進鏈家數據庫和後台係統,2010年6月起,他每年投下5000萬元,“我們現在有將近500台服務器,每天後台係統訪問的請求達1000多萬次,每天鏈家的後台係統產生接近200個T的數據。”左暉說。時髦地說,這家公司正在向“大數據時代”進化。
很多經紀在感受公司的變化。從2011年起,不少員工說行業地位已經到“腰部”了,這多少讓左暉覺得欣慰,“至少是一個別在褲帶上的行業了”。
但是,鏈家不乏嚴厲的批評者。
在為高房價所苦的買房者看來,鏈家的存在就是一種赤裸裸的掠奪:經紀除了帶看數套房,後續並沒有值得稱道的服務,憑什麼收取高達2.7%的中介費?左暉的解釋是:“中介服務比較貴,因為交易難,高價的房產成交效率非常低。”楊清作為一名資深經紀,平均一個月也就隻賣一套房,左暉羅列了世界各地區地產經紀的收費標準說明他收費不貴:美加澳地區6%,日本6%,台灣5%,法國2.5%,莫斯科10%,南非8%。
但無可否認的是,鏈家的規模效應正在提升其議價能力。行業的平均費率是2.2%,鏈家是2.7% ,其中2%為中介服務費,0.5%為服務保障費,主要針對後期服務,比如貸款、過戶、協調爭議等,鏈家官方稱,剩餘的0.2%“大多數情況下涉及一些有複雜交易的單子,比如墊資、按揭貸款等,具體由門店決定”。可是,在《21CBR》記者調研過程中,不管交易是否複雜,2.7%的費率經紀們分毫不讓。
無疑,鏈家是房價暴漲的受益者,左暉卻表示不希望房價上漲,“表麵上,若是中介費是3%,房價從100塊錢漲到150塊錢,中介費能多收一塊五,但是我們寧可你買的房子是100塊錢,因為交易更易達成。”他認為,調控效果不顯,源自政策思路太過單一,“好像總覺得有十個人要買房必須要蓋十套房子,其實或許一所房子都不用蓋。”左暉打了個比方:城裏三戶人家,A家小兩口住50平方米房,新添寶寶想換個大點的;B家房100平方米,孩子大了也想換個大的;C家老兩口住150平方米房,感覺冷清想換小房子,還能多筆活錢。A家買了B房,B家買了C房,C家買了A房,三個購房需求滿足,卻一套新增住房都不需要。“調控總在抬升交易成本,控製需求,但是供應端做得比較少,具體到供應,又是增量想太多在存量上想太少。”
關於房價,左暉並不願說太多,他很明白,房地產連帶經紀當下是眾矢之的,如果可能,他更願悶聲發大財。地產經紀這行左暉正越玩越有味道,他已在上海、杭州、南京、成都等地布下了5000名左右的經紀,根據其長期規劃,未來鏈家經紀總數將達10萬名!
就中國一二線城市居民而言,“兩公裏三鏈家”的勝景很快會出現,北京鏈家經紀的故事將在他們身邊重演,北京樓市的一切,與他們其實一點都不遙遠。 (注:文中楊清、金辛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