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睜著眼望著灰蒙蒙的帳頂,隻覺得有些莫名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湧上了心頭——又是那種完全沒有頭緒的心煩意亂,就仿佛有什麼東西沉睡在意識之下,而他卻無法觸及。
似睡非睡之間,那個糾纏他數年的夢境又一次出現了。
象以往每一次的出現一樣,他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一雙赤腳,腳下是一片金黃色的沙灘。他的布鞋就放在身邊,鞋邊微微有些洇濕了。那是一雙很普通的布鞋,青灰色的粗布,幫口袞著一道深色的寬邊。鞋麵已經有些破損,還沾著一些模糊的汙漬。
在夢裏,他知道那是他的鞋——可是封紹卻知道自己從小到大,沒有穿過那麼寒酸的鞋子。還有他身上的衣褲,也都是粗布衣服。不但寒酸,而且還散發著漁村特有的腥鹹的味道。
在他的麵前,是平緩地延伸下去的海灘。再遠,便是一望無際的海。白色的浪花撲上來,又嘩啦啦地退了回去。周而複始地描摹著同樣的節奏。恬靜,卻也寂寞。
不遠處,一個少女踏著浪花,步履輕盈地朝他走了過來。
她和他一樣挽著褲腳,赤著雙足。不同的是,她的腰畔佩著一把和她纖秀的身材完全不相配的寬刀。
他抬頭看著她的時候,一片熾烈的光線晃花了他的眼,讓他看不清楚她的臉。
似乎每一次夢裏的邂逅,她的臉都隱藏在這一片刺眼的光線裏,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看清楚。可是他的心卻奇怪地越跳越快,幾乎令他全身都無法控製地顫唞了起來。
她在他的麵前蹲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後輕手輕腳地掀起了他的袖子。他的手臂上是一道一道的鞭痕,有的地方已經抽破了,血肉模糊。更多的地方則是泛著青紫的淤痕,腫脹不堪。
少女解下水袋,輕手輕腳地衝洗他的傷口。水是溫熱的,順著封紹的手臂一直暖到了他的心裏去。他感覺不到疼痛,卻有奇怪的溫柔彌漫在心頭。他的手指輕輕拂動少女的額發,少女抬起頭,嫣然一笑。他看不清她的笑容,可是他就是知道她笑了。她微笑的時候總是抿著嘴唇,微微彎起的唇角透著羞澀,吻上去的時候卻比蜜糖還要甜美。
她從懷裏摸出了一盒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他的手臂上。她的手指修長,指腹生著一層薄薄的繭,並不柔軟。可是那輕淺的粗糙每一次劃過自己的皮膚,都會在他的心裏激起異樣的悸動。他衝動地俯身過去,吻住了她的額角,那裏有一處指甲般大小的疤痕,彎彎的,象一枚小小的月牙。就隱藏在發際線的後麵。他的吻每一次都由那小小的疤痕開始,然後沿著她的眉,她的鼻尖,一直綿延到她柔軟的嘴唇。一下一下輕輕地觸碰她,她的嘴唇微微有點涼,卻柔軟得不可思議。細碎的輕吻因為她溫柔地回應而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唇舌間熱烈的糾纏,由身體的深處漸漸竄起的火焰仿佛要將他的每一絲清醒都燃燒殆盡……
封紹睜開眼的時候,眼角還殘留著一抹水漬。
他茫然地望著帳頂的一片迷蒙晨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遺忘了什麼。或者,那些破碎的畫麵隻是他前生的記憶?
五
今年的春天似乎要比往年來得溫暖,穿過禦花園的時候,秋清晨看到幾株紫玉蘭已經含苞待放了。
瑞帝喜歡玉蘭,後宮中種植最多的就是這種來自魏國的墨紫色玉蘭。據說瑞帝的這種喜好跟寵侍火焰君有極大的關係——人人都知道火焰君自小在魏國長大,瑞帝愛屋及烏,便在禦花園和火焰君的寢宮周圍也遍植紫玉蘭。
那年打敗了草原流寇莽族人的時候,瑞帝也賜了兩株紫玉蘭給她。被管家桂姐當寶貝似的種在了後園的聽雨軒。隻不過年年開花的時候自己都在前線,從來沒有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