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散漫於山水古跡,沉浸在墨海書香,不為至高榮耀,不為征服任何人,隻做真實驕傲的自己。
人事風景倏然而過,分不清快樂與憂愁,寂靜和煩喧,哪個多一些,哪個又少一些。又或者,世間萬物無論善惡美醜,還是紛繁落寞,皆可入景入畫,皆有情有理。
亂世流年沒有真正的安穩,更無永恒的莊園。戰爭的硝煙從北國彌漫而來,散落至世間每個可以抵達的角落。或許,凡塵本無桃源淨土,唯有守住內心的山水,方能不被浮煙所驚。
曆史濤聲依舊,我們劃槳乘水而去,能打撈到的亦隻是一些殘缺伶仃的記憶。懦弱無知的大清王朝也曾有君臨天下的霸氣,深邃時可以踏遍萬千山河,寂寞時隻剩下過往飄忽的影子。曆史是無辜的,它或許傷害了許多人,亦被許多人傷害。歲月的琴弦斷了,誰還能用無弦的琴彈奏一曲千古絕響。
此處戰火紛飛,彼處華枝春滿。徐誌摩安於硤石這方淨地,在他的世界裏和同伴一起讀書寫字,遊園嬉戲。看天井的雨落於石階上,折園林的花插瓶,和窗外的和風對話,在牆角看一場螞蟻搬家。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細節,隨著無聲無息的日子靜靜流淌,竟成了他人生最美的片段。那條幽深看不到盡頭的小巷,青苔蔓延,是他此生回不去的故鄉。後來,他背上行囊,踏上漫漫的求學之路,唯家塾的這段光陰單純質樸、平靜無爭,亦隻有這剪光陰值得他追憶一生。
光緒三十三年,也是1907年,走在時代前端的江南富商徐申如將十一歲的徐誌摩送到開智學堂。開智學堂與傳統的私塾自是有天淵之別。於徐誌摩來說,開智學堂真正掀開了他人生的幕簾,讓他登上時代的舞台,得以做自己的主角。
開智學堂坐落在西山腳下,綠蔭成陣,碧潭深澈,曲榭樓台,美不勝收。一生喜愛自然山水的徐誌摩,在這裏尋到了休憩靈魂的佳境,他與同伴每日徜徉於校園的風景,更癡迷熱愛著洋學堂紛繁新穎的課程。
開智學堂開設的課程豐富廣泛,有國語、數學、英文、音樂、繪畫、體育等。在這裏,學生還可以根據所需進修自己喜好的課程。開智學堂廣收學子,於此處就讀的有富家公子,亦有寒門子弟。
過往枯燥單一的家塾生涯被如今的新奇課程取代。天資聰穎的徐誌摩初到開智學堂,便展露出遮掩不住的鋒芒。詩詞曲賦、四書五經,他出口成章,過目不忘。那些以往不曾接觸的課程,於他亦是簡單尋常,不為所困。
曾以為,歲月是一本詩集,原來還可以是散文,是小說。韶光如夢,給懂得生活、尊重生命、熱愛山水的人以美好,以春光。這座洋學堂打開了徐誌摩內心那扇小窗,讓他知道人生還有夢和遠方。終有一天,他會離開硤石小鎮,離開這裏的風物人情,離開高牆大院,去往紅塵深處,哪怕風雨兼程,嚐飲霜露。
徐誌摩的國文功底深厚,成績出類拔萃。在開智學堂,最令他難忘的則是國文老師張樹森,字仲梧。張先生於海寧之地頗負盛名,在古文造詣上亦是深邃淵博。文采飛揚、從善如流的徐誌摩多次得到張先生的讚賞,他的人生注定風華不盡,而孤獨與寂滅隻是在某個清涼的夜晚,其心靈短暫的駐足。
十三歲那年,徐誌摩寫下《論哥舒翰潼關之敗》一文,大氣恢宏的文采,獨特敏銳的才思得到全校師生的推崇。張先生將此文當作範文於校內朗讀,此後,徐誌摩的文筆風采被同學們爭相效仿。
“……夫祿山甫叛,而河北二十四郡,望風瓦解,其勢不可謂不盛,其鋒不可謂不銳,乘勝渡河,鼓行而西,豈有以壯健勇猛之師,驟變而為羸弱頑疲之卒哉?其匿精銳以示弱,是冒頓餌漢高之奸媒也。若以為可敗而輕之,適足以中其計耳,其不喪師辱國者鮮矣!欲挫其銳,非深溝高壘,堅壁不出也不可,且賊之千裏進攻,利在速戰,苟與之堅壁相持,則賊計易窮。……”
洋洋灑灑、鏗鏘有力之字出自一位年僅13歲的小小少年,令人讚歎不已。徐誌摩論述了大唐安史之亂潼關失守非哥舒翰之過,而為楊國忠之錯。又或許,曆史本無過錯,多少成敗榮辱隻待後人評說。
每個人的年少時光都當恣意飛揚,無拘無束。徐誌摩是幸運的,其父徐申如給他的尊重和支持,讓他於茫茫學海裏隨心所欲,縱浪高歌。男兒當有鴻鵠之誌,有高過雲天的抱負和襟懷。徐申如相信,徐誌摩定會有鵬程萬裏、遍踏山河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