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當是人生必經過程,且不放於心,不付於情。那時的他不過十七歲,所有的心思皆落於學業上,不計兒女情長。於他心裏,她隻是一個尋常少女,不夠美麗,亦不十分可愛。他對她沒有情,亦沒有厭煩,他隻不過在履行人生的義務,再無其他。

1915年夏日,徐誌摩從杭州府中畢業,考入北京大學預科。同年十月,徐誌摩回到老家硤石,和張幼儀成婚。從此,他的生命裏多了一個女人。

婚禮在硤石商會舉辦,鼎盛豪華,賓客如雲。堂上高燒龍鳳花燭,房中隨處可見鴛鴦並蒂,硤石數裏之內皆見喜氣。獨有新郎望著窗外霜風冷月,內心悵然若思,不欣喜,不淒涼,不感動,亦無怨念,隻覺人世荒唐如夢,卻又那麼真實,不可逃離,無處躲藏。

她不是他愛慕的女子,不夠靈巧風流,也不煙視媚行,卻又偏偏生得那般端正貞秀,賢惠明淨,讓他挑不出差錯,隻能在心中抵觸,以沉默相待。看著眼前的俊俏郎君,瀟灑才子,張幼儀內心喜悅至極,她感恩命運的此番安排,讓她在最好的年華裏有了如此美麗的相遇。

他是她命定的良人,她卻不是他的如心伴侶。他渴望一個氣質如蘭的聰慧佳人,春水清顏,與他偎依月下,情話綿綿。可張幼儀隻願做那尋常凡婦,對之恭敬溫柔,不嬌不妖,低眉順目,安守內心的甜蜜和幸福。

可她幸福嗎?她的丈夫在人前意氣風發,爽朗瀟灑,於她則是冷語相待,從無半點柔情。彼此間雖說相敬如賓,卻平淡乏味,絲毫沒有感受到新婚的驚喜和溫情。她安心做又申的老婆,做徐家的少奶奶,府中上下亦無人不道她好,無人不尊重她的品行。

她就是這樣的女子,視丈夫公婆為天為地,心中明朗清麗,萬物皆是喜樂平寧。她盡心盡意孝順公婆,與夫相依,為他平凡烹煮,紅袖添香。她在自己編織的夢境裏安穩恬靜,從不相爭,順從命運。她始終堅信,真心溫柔地待他,終有一日會修得正果。

他寡言少語,偶然一個微妙的眼神,她亦視作恩寵。她知道,以他的才情和抱負,不能與她朝夕相伴,她隻安心守著和他每一個相處的瞬間,如此便已知足。他們的世界從未有過浪漫溫馨,有的隻是同桌同食、同床共枕的緣分,如此便勝卻人間無數。

倘若沒有戰爭紛擾,不為自由所動,隻守著高牆大戶過富庶寬裕的日子,何嚐不好?無聚散離合,唯春風秋月,長日廝守,漫漫人生,亦為福報。試想,曆來多少帝王將相拔劍起舞,收複山河,不盡悲壯蒼涼。到最後,對著長江落日、炊煙暮靄,謙遜難言。所得所失,不過如此。

人世迢迢,多少大事等他去完結,他的使命尚未開始,況他風雅少年怎可生倦怠之心?張幼儀的溫柔賢淑、逆來順受並不能挽留他的心,更無法約束他的情。婚後不久,徐誌摩就前往上海浸信會學院讀書,獨留張幼儀於硤石小鎮守著深宅舊院,守著他們華麗的婚房,寂寞度日。

她不知她此生的寂寞才剛剛開始,更不知未來等待她的又將是怎樣的清冷歲月。梁間的燕子,池中的鴛鴦,或是簷下的花枝,皆有所歸依,有所癡戀。她的內心本該華貴充實,卻有那麼一個角落,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無法填補。

是啊,人生就是如此不得釋懷解意。縱是一把千年漢木古琴,不遇知己,亦彈不出清音佳韻。她日夜守於小窗下,盼著丈夫歸來與她鴛鴦羅帳,溫情纏綿。他則期待一場金風玉露的相逢,得一如花美眷,伴他似水流年。

隻一句,情淺緣深,誤了秦樓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