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好像就這樣不告而別了。他的衣服和洗漱用具統統留在家裏,書本也攤在書桌上,從他最後一次坐在桌前以後就沒碰過。”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卻不知那時的張幼儀經受著怎樣的折磨和慌亂,怎樣的心酸和痛苦。
她日夜等待他的歸來,盼著有一日他站到她的身邊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他亦隻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她會原諒他的一切,為他舐血療傷,與他平凡相守。流年匆亂,她在無望的等待中慢慢醒悟,從恐懼中漸漸走出,讓自己學會勇敢,嚐試生活。
腹中的胎兒在長大,張幼儀被迫無奈,隻好寫信求助於二哥張君勱,告知她所遭遇的一切。在法國巴黎的張君勱自是擔憂妹妹張幼儀的處境,寫信給她,讓她切勿打胎,放下諸事,前去巴黎。
打點行囊,盡管她心中還有不舍,盡管她還眷戀這個從未給過她絲毫溫暖的小家,她甚至還留戀徐誌摩殘餘的一點氣息。但她必須離開,孤立無援的她需要一個依靠。她獨自一人帶著破碎的心去了巴黎,隨即輾轉到了德國。
張幼儀沒有打掉孩子,她在柏林尋到安身之所,1922年生下次子,取名德生(小名彼得。——編者注)。經曆人世冷暖悲歡,過盡滄桑的張幼儀,已經沒有理由讓自己怯弱。她再無閑暇去顧及自己的感情,去追逝自己的過往,作為一個母親,她需要承擔以後的風雨。
她原本隻是一個舊式女子,她之心願隻是想守在深宅小院,侍奉公婆,相夫教子,過完平淡安穩的一生。但造化弄人,她所嫁之人不是凡夫,所以她也注定做不了凡婦。她的人生經曆過水複山重,隻待柳暗花明之時。
該來的終究會來,逃離躲避都是徒勞。她心從容,已然無懼,縱是懼又能如何,唯有坦然相待。徐誌摩來了,他不辭艱辛趕赴德國,不是為了安慰張幼儀,也不是為了見他剛來到人間的兒子。他的到來,隻是為了斬斷前緣,結束債約。
幾年的夫妻情分,數日的風雨消磨,換來眼前的一張薄紙。徐誌摩再也沒有耐心等候了,他知道,再不徹底了結,他將永遠失去林徽因。他害怕一場以命相許的情愛,最終寡淡散場。
張幼儀不再思索,亦無悲意,她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那一刻,如釋重負的不僅是徐誌摩,還有張幼儀。原來,愛一個人不隻是默默隱忍,還有成全。成全別人,也是對自己的慈悲和寬厚。
拿到那紙離婚書,徐誌摩跟隨張幼儀去醫院看了小彼得。“徐誌摩把臉貼在窗玻璃上看得入迷。……卻始終沒問我要怎麼養他,他要怎麼活下去。”自小衣食無憂的徐家少爺又怎會真正知曉世間疾苦,況他當時心係情愛,更無意去關心張幼儀母子的將來。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徐誌摩和張幼儀糾纏不清的煩惱結總算是如願以償地解開了。為此,他還為張幼儀寫下一首詩,這也是徐誌摩唯一為她寫的詩,一首解脫的詩,一首斷情的詩,也是一首散場的詩。
他不知道他和林徽因那段千纏百繞的情結又該如何去解開,拿什麼去解開。
笑解煩惱結(送幼儀)
徐誌摩
一
這煩惱結,是誰家扭得水尖兒難透?
這千縷萬縷煩惱結是誰家忍心機織?
這結裏多少淚痕血跡,應化沉碧!
忠孝節義——咳,忠孝節義!謝你維係
四千年史髏不絕,
卻不過把人道靈魂磨成粉屑,
黃海不潮,昆侖歎息,
四萬萬生靈,心死神滅,中原鬼泣!
咳,忠孝節義!
二
東方曉,到底明複出,
如今這盤糊塗賬,
如何清結?
三
莫焦急,萬事在人為,隻消耐心
共解煩惱結。
雖嚴密,是結,總有絲縷可覓,
莫怨手指兒酸、眼珠兒倦,
可不是抬頭已見,快努力!
四
如何!畢竟解散,煩惱難結,煩惱苦結。
來,如今放開容顏喜笑,握手相勞;
此去清風白日,自由道風景好。
聽身後一片聲歡,爭道解散了結兒,
消除了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