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擦肩而過(1 / 2)

獨留他在倫敦的煙雨中惆悵難言,於康橋的河畔尋尋覓覓。佳人的倩影仿佛還在,轉瞬物是人非。

日暮黃昏,燈火初上,窗外一樹白玉蘭旁若無人地綻放,那樣不管不顧。它應季而來,不與人商量,仿佛一夜之間就花開滿樹。我對玉蘭雖無多喜愛,卻被它的堅定決絕瞬間震撼、驚心。

民國女子張愛玲曾這樣形容白玉蘭:“唯一的樹木是高大的白玉蘭,開著極大的花,像汙穢的白手帕,又像廢紙,拋在那裏,被遺忘了,大白花一年開到頭。從來沒有那樣邋遢喪氣的花。”到底是張愛玲,她鋒利清脆的文筆無人可及,無人能及。

該飲下幾壺佳釀,生出多少故事,方可慰藉平生的遺憾,填補內心的落寞。人生風景各有千秋。你眼中妙不可言的山水,在別人那裏或許隻是一種簡單的存在。你如珍似寶的人,或許隻做你為其過河的石子。

女人如花,於不同人眼中,開出不一樣的姿態。張幼儀在徐誌摩心底也許隻是舊庭深宅的一樹木棉,樸素端莊卻不夠秀美多情。而林徽因,則是他夢中期待的白蓮,是含露的芙蓉,讓他甘願用一生的時光去陪伴,去嗬護。

當徐誌摩和張幼儀的離婚通告在國內刊登出來時,掀起了驚濤駭浪。徐誌摩成為中國近代離婚第一人。他始終認為,選擇了卻一段孽緣且勇敢地追求內心真正的愛情並沒有過錯。所以他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更不屑外界的紛紛碎語。他慶幸自己終於擺脫了舊式婚姻的束縛,無論遭遇怎樣的批判,他無悔亦無懼。

梁啟超知道徐誌摩離婚之事後,亦寫信勸之,讓他不要沉迷於夢境而陷入更深的泥淖,無法自拔。徐誌摩理解恩師的良苦用心,但為了靈魂的自由潔淨,為了追尋完美的愛情,他別無選擇。

“我之甘冒世之不韙,竭全力以鬥者,非特求免凶慘之苦痛,實求良心之安頓,求人格之確立,求靈魂之救度耳。”在他心裏,高貴純真的愛情足以抵銷人間一切冷暖,彌補所有的過錯、遺憾。

他們離婚的消息傳至硤石老家,徐申如夫婦更是憤怒不已。他們顧及徐家的聲名,痛斥兒子的衝動與任性,更心疼兒媳張幼儀的處境。可結局已然不可改變,再者徐誌摩遠在萬裏之遙,責備亦是徒勞。他們決定認張幼儀為寄女(幹女兒。——編者注),並支持她在德國留學,按時寄給她數額頗豐的生活費。

此後,張幼儀從悲痛中走出來,收拾好破碎的心,進入德國裴斯塔洛齊學院,攻讀幼兒教育。隻怪命運多舛,三年後,她痛失愛子彼得。曆此大劫,張幼儀什麼都放下了,以後人生再遇多少災難,她都一無所懼,泰然接受。

她輾轉回國,侍奉徐家二老,教育長子阿歡。在張嘉璈的支持下出任上海女子商業儲蓄銀行副總裁,於靜安寺路開了一家雲裳服裝公司,任該公司的總經理。她再不是那個怯弱無助的舊式女子,守著一茶一飯,乞討丈夫的憐愛,懼怕流離。她可以妥善地安排與照料自己的人生,優雅高貴地活著,再無人可以輕易驚擾她的心情。

她甚至感恩,倘若沒有徐誌摩當初的無情離棄,她亦不知人間原來有更美的風景,更寬闊清澈的河山。唯有依靠自己,縱是遭遇風雨,亦能無懼無傷。她更加沉穩嚴謹,亦不計較徐誌摩的過去,因為隻有放下,不生執念,方能解脫。所有的糾纏、沉迷都是對自己的傷害,她已經傷不起,也不忍再傷。

時過境遷的張幼儀為從前那段沉重的生活打了一個比喻:“我是秋天的一把扇子,隻用來驅趕吸血的蚊子。當蚊子咬傷了月亮的時候,主人將扇子撕碎了。”那一切不過是年輕時發生的故事,經曆過了,也就淡了、散了。

解開纏繞於心中的煩惱結,徐誌摩若不係之舟,披星戴月地趕赴他的約定,前往他魂牽夢往之所。他不顧身處德國的千瘡百孔的張幼儀,也不顧繈褓中的幼子。他以為,他夢中的女神會佇立於康橋之上,癡癡地將他等待。以為喧煩無依的人間從此會多了一對神仙眷侶,得以雙宿雙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