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曼與張愛玲實則有許多相似之處,卻又截然不同。張愛玲沉靜素淡、孤傲冷漠,陸小曼風流妖冶、豔麗多情。她們做的都是自己,純粹自然,坦蕩清白,愛恨由心,不委曲求全,也不俯首稱臣。她們有自己的國,大概這世上,除了情愛,再無任何事可以將之改變。
但徐誌摩眼中的陸小曼則是多情嫵媚,雖然貪吃貪玩、慵懶任性,到底讓他情到極致,愛到深濃。他願意遷就她,榮寵她,為她放棄功名,甘守清貧,亦願意為她重拾名利,世海沉浮。或許這就是愛,愛到深時,無有怨悔,願付之所有,甚至不要自己。
每當夜色來臨,她在璀璨的燈影下,似耀眼的明珠一般,醉於舞池,迷於牌局。他則獨坐窗下,背課寫稿,為賺取更多的碎銀不知疲倦,為五鬥米折腰。這就是陸小曼,自小生於富庶之家的千金名媛,揮金如土於她來說,亦無過錯。
徐誌摩又何曾不是富家子弟,錦衣玉食的他竟不想會淪落至此。但人生何悔,倘若他聽命於父母,與張幼儀共赴煙火,此生又何須為銀錢勞神奔命。他要的不正是陸小曼的天性使然,若陸小曼是安分自持的女子,亦不敢和王賡決裂,為愛可生可死。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山盟仍在,愛人依舊,不曾更換什麼。她隻是順應自己的心,過想過的日子,他既已應諾得到佳人,如何輕易放手。她的確太隨性放縱,但她的一顆心隻給了他,此後再不對任何人言情說愛。縱算她後來和翁瑞午共臥一個煙榻,也始終沒有背叛愛情。
她早已奢靡成風,忙於交際,他要的柔情溫軟,她疲於付出。陪伴他的,是冷月疏雨,還有桌案上的詩文,甚至和古人說話都勝過與她的一言一語。她在紙醉金迷的上海漸漸失去了當年的靈性,可在他眼中依舊風采熠熠,隻是彼此的生活漸行漸遠。
他亦有惱意,亦曾委婉規勸:“因為我認定奢華的生活不是高尚的生活。愛,在儉樸的生命中,是有真生命的,像一朵朝露浸著的小草花;在奢華的生活中,即使有愛,不能純粹,不能自然,像是熱屋裏烘出來的花,一半天就有衰萎的憂愁。”
她的人生習慣了自己做主,何曾聽得進去他的勸阻,哪怕是極小的一件事也不肯屈就。她依舊揮霍青春,散盡金錢,而他所能做的則是聽命順從,給她足夠的愛,給她足夠的幸福。
她自問清白坦然,無愧於心,不躲藏,不遮掩,不避嫌,快意招搖。除了貪玩花錢、虛度光陰,他又能怪她什麼?況她多病之身,再不愉悅寬心,又能過多少安生日子。
“臘梅當已吐黃,紅梅亦早結蕊。眉亦自道好花,尤昵梅,奈何屋具太俗豔,即邀冷香客來,慮不俳適。想想一枝疏影,一彎寒月,一領清溪,一條板凳,意境何嚐不遠妙?然眉兒怕冷,寧躲在繡花被中熏蘇入夢也!”
“並坐壁爐前,火光照麵,談去春顏色,來春消息。戶外有木葉飛脫作響。坐墊殊軟細,肌息尤醉人。眉不願此否?”
“快樂時辰容易過,是真的。容易過故痕跡不深,追憶時亦隻一片春光爛漫,不辨枝條。苦痛正是反麵,故爾容易記認。”
“眉,你我幾時到山中做神仙去?”
看罷一句“眉,你我幾時到山中做神仙去?”不禁心生酸楚,多少話,多少怨,說不出,道不明,本是連理並蒂,遠避塵囂,一簞食,一瓢飲,居眉軒,朝夕相看,勝做神仙。可紅塵百相,亂花迷人眼目,如何能回去,如何回得去?